家中做饭,用的是灶台。家乡名词都带有东北的淳朴与土地气息,叫灶坑。灶坑者,灶下有坑以供烧柴落灰者也。
因此有没有干柴直接关系到用餐问题,东北地广,并不如何担心烧柴。只秋夏多雨,淋湿了便再燃不起来。因此幼时每每天阴,便需要迅速出去抱柴回厨房或者是仓房。前者我们叫外儿屋儿,屋读第二声,且两个字都要加儿化音。后者我们叫下儿屋儿,读法都是一样。可见东北人取名时的实在,实在是没任何修饰可言。
后我离家居校以至今,约十余载。虽极难在家遇到阴雨天,但每逢阴天,我都嗅得到柴草味。家中来雨,便一起跑出去收拾衣物,提水抱柴——那时是挖的井,下雨后井水便不甚好吃了,因此下雨前是要提前提了水的。夏雨来的总是很急,方把窗户关起,雨点便扑到玻璃上。平原广阔,偶有雷电,因此下雨是定要把电视关掉的。左右无事便去添柴,看父母在厨房里忙碌。待雨小些,厨房已经香气氤氲,约么再有一会儿锅里的饭便熟了。把桌子放在炕上,捡好碗筷,便与父亲一起站在炕上,将头伸到窗外,泥土香扑面而来,极是清爽。母亲在厨房收拾,与父亲谈起今年年景墒情。初下了一场雨,自然是乐观的一年。铁锅揭开一阵声响,饭桌上摆上两碗炖菜,三碗米饭,葱酱小菜,也是刚刚从园子里摘的。饭后便在院子里闲玩,左邻右里开始串门。我独在院子里看那些被雨水冲出来如河道般的条条道道,想象着这是某一场景,用树枝摆放比划——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老屋犹在,窗户还是上下开启的木制旧式窗户,热极的时候可以全部拆卸下来,平时若想透风也可用竹竿支着或绳线吊着。木制窗户又毗邻大地,是很容易生灰的,母亲喜净,却未尝见窗户稍稍蒙尘。屋中尚有红漆大柜,上面一排,摆放零物的,家中叫哈巴狗。两侧稍突出而中间平直,多年来一直不解为何名此,以至于我总觉是否自己记错。现在这些都没了,老屋,红漆柜,哈巴狗,大草原上的小老鼠,当然还有童年。
和夏雨相比,冬季阴天便更期待了。无需如何着忙,父亲早备了树枝,往灶坑里放一根粗的,便一夜炕热。锅里冒着热腾腾的气,父亲在灶坑里掏出一小块快烧落了的炭,手里满满的攥一把花生,一点点的放上去,便是半分钟的光景,便可用小树枝把花生拨下。家中多年种花生至今,可谓吃花生之行家矣。然二十余年唯当是时的木香碳烤花生最为香气逼人。花生里的油被稍稍考出,花生松软,木炭香气余音犹在,放入最终酣香自口入鼻,鼻翼两侧便如被融化一般。暖暖的香气彼时入胃,最有滋味。锅里大抵是蒸土豆条或炖豆腐、冻豆腐之类。热腾腾的一锅,灶里的火苗蹭蹭的窜着。不一会儿外面便白茫茫一片,随意写字,更想起童谣:
下雪啦,下雪啦
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
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
不用颜料不用笔,几步就成一幅画
青蛙为什么没参加?它在洞里睡着啦
彼时知诗少,那时倚窗边看雪,却也知窗含西岭千秋雪是何等的惬意。
中午匆匆吃饭,忘记保存,电脑忽然重启,余下写的千把字,便不见了。想是时光大抵如此,我不知如何变成今天的我,总觉得昨天还在大学,昨天还在高中,昨天还在童年,忽而就如此了。由此倒是想起了丰子恺的《渐》,阴天渐渐无需积柴,雪天再无围炉拥衾之乐。呵,时光啊,就是一直的失去啊。而所得的,只身后的一声叹息。
记得当时年纪小
跟随爹爹去吃茶
门前磨螺壳
巷口弄泥沙
而今人长大
心事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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