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从成都平原的尽头穿过,隐藏在了一座小山丘背面,小山丘所在的地方就是车辆厂。每当火车从远处铁路桥驶过,我就会不厌其烦的跑出门外看很久。小镇的冬季有时候阴冷异常,灰冷的天空下,原野里的草有淡淡的枯黄色,火车发出一声长鸣,声音被风吹的飘忽渺远,每当这个时候,心中都会体会到什么叫做远方所带来的不可触及的伤感。这样的伤感往往是令人感觉舒坦的,就像是某个特殊的时刻,你站在陌生的城市一隅,冷风向你扑来,从耳边过去,让你心里涌起一股值得怀念的温暖。
05年的元宵,我在车辆厂所在的这个小镇,爸妈在陪着叔伯吃饭,小屋子里暖意融融,这时候我听见火车的汽笛从远处响起,我掀开大姨娘自己用红牡丹被子做的窗帘看到火车在夜色中疾行而去,奔向那座小山丘背面。车厢里一盏一盏的灯迅速移动着,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渴望被带走的悲伤。最后那列火车消失在了夜幕中,平原的冬夜里又是一片冷寂。远处一家农户的后门开着,一个人坐在门口,往灶台里送着柴火,火光闪烁,映红了一片角落。不一会儿似乎就可以听见锅铲与大铁锅碰撞的声音,然后闻到一片农家气息厚重的菜香。当时我觉得这片火在广袤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幽独,散发出一点一点的烟火气息。我在那个元宵的夜晚,一个人走出大姨娘的家门,站在门口向远处张望,原野里有狗吠,有小孩子的炮仗声,有一只孤零零的劣质烟花,在向空中射出一朵朵不大的火光,然后传来有气无力的炸裂声。茫茫冬日,黑夜无边,这一切有声的东西都透出那个季节的冷,一切有色的东西都透出那个季节的清寂。
阳光甚好的日子,往往就是去铁路桥的好时候,表哥先带我去一个老头子那里买好一点零食,然后站在桥上,看见火车从远处而来,从身边呼啸而去。有一次我一个人去那里,看到一个穿白色毛衣的男孩子站在对岸的桥头听着音乐,看见火车来了他就提前站到一边去,然后继续听他的音乐,阳光下油菜花零零星星的盛开着,河岸的草散发出青生气。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心中有一股走上前去跟他认识的冲动。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是否也像我一样学会了抽烟,他现在是在家还是在某个没有归属感的冰冷城市,在街灯下寂寞的吞吐烟雾。还有那个老头子,他已经认识我了,只是我长大了,表哥带我去买零食我都不怎么需要,可是老头子依然会说,我认识你,你那个时候那么点高,我把你从小看到大。
那个时候车辆厂还很是热闹,超市里面的货物齐全,水果摊成片,农贸市场一片繁忙,年轻人很多,车城中学里有上课的高中生。总之,那里是有生气的。我们去玩的时候会买一些水果边走边吃,便也觉得满足与快乐,我们会站在车城中学操场上边一个高大的平台,看学生上课又下课。那个时候有冬日温煦的阳光,有火车从山下经过,黄昏有落日,夜晚有明亮的街灯和热闹的烧烤摊。那个时候的车辆厂,就是小山丘顶一个小小的城市。
随着高中毕业,我去了远方的大学,在这几年之中再也没有去过车辆厂。有时候去大姨娘家,和妹妹散步都会选择朝着铁路桥的方向,因为那里直通车辆厂。今年夏天我回眉山,在一个无事的下午去了一次。黄觉对是我说,车辆厂已经不如从前了,以后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少,学校也已经搬迁,好多人也到了城里买房,剩下的几乎都是当年退下来的老工人。我和黄觉坐在车城中学外面,还是那个高大的平台。面前那栋红色教学楼已经空了,路上的行人稀稀疏疏,这个地方给人一种垂垂老矣的感觉。我不知道住在这里的老人们是否寂寞。后来黄觉对我说,他们也要搬走了,不久就要离开这里,去到城里面。我听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就像把心中仅存的一点念想都榨的滴水不剩。
所有该走的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学校两排高大的梧桐树还是梧桐树,青灰色的旧式老楼还是青灰色的旧式老楼,楼下一片宁静。这些东西就像是一张张底片,保留着这个地方不多的影像,只是岁月浸润之中,这些影像也会越来越模糊。而在时光变迁之中,人心里的那片曾经坚信永不变化的山川花树,风月人事,是否又会在某一天消失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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