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废物父亲

事情太多我不太会简单的表述，只是今天心里五味杂陈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找不到人。

我的老家是革命老区。太爷爷是个老红军，爷爷以前是国企的领导。我爸小时候家里很富足，奶奶说别家还要靠票买自行车的时候我们家就已经骑电驴了。家里只有我爸和姑姑两个孩子，我从小到大姑姑都很疼我。

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个文艺青年，会弹吉他爱写诗，永远戴着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写着一手人见人夸的好字，我高中时让他给我写的请假条被班主任看了好久后问我：这是你爸写的？这也是他能娶到我妈的主要原因，我妈是他林校的学妹，据我妈同学说我妈那时候是校花。

他林校毕业后进了林业局，算是不错的工作。可他和我妈结婚后不久就把工作辞了，可能是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不符合他这个文艺青年对生活的期待吧。他去深圳做了一名摄像师，但也没做多久。我出生他也就回来了，那之后他的皮夹里就一直揣着100英镑和2美元，他说100英镑是他在深圳赚的，2美元是他临走时朋友给他的纪念。那之后几年生活算是最惬意的吧，他总带我出去玩，给我拍很多照片。只是我映像中有一次他带我出去没有玩，而是去了一个黑漆漆的房子，里面烟雾缭绕，好几排凳子坐满了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印满数字的卡纸戳着，戳完了就去前台换一张。他在那一坐就是一天。

之后爷爷给他开了家火锅店，我映像中火锅店的生意不错，我总在店里反复看着他买给我的《葫芦娃》套碟。可是一年也就关门了，后来我才知道虽然生意红火但是赚的都是欠条，他的朋友太多了。

05年我妈带我出去玩了几天，回来后把我送到了姨妈家住了几天。再回家的时候家里的家具全都换新了，最新的大彩电和最新的DVD，我兴奋了好几天。就是家里的踏板摩托车不见了，和摩托车一起不见的还有我爸。

06年我妈出去了几天，回来时我爸也回来了，但是没住几天就走了。之后我们就有点生疏了。

不过我每年寒暑假都会回老家，爷爷奶奶和姑姑总是满足我所有的要求，为了让我玩游戏买了新电视，游戏机放久了就坏所以每年要买两三台。爷爷也退休了，在老家的平房开了麻将室，因为爷爷的人际关系不错生意非常红火，那几年赚了上百个。再后来老房子拆迁，麻将室就关了，只补了8万而隔壁的钉子户后来补了两套房和几十万。不过这也没啥，爷爷的退休金还不错,还有很多存款，老两口重新买了套房日子过得很安逸。后来还在老家最新的楼盘买了一套说那是留给我的。

但是那些年我都不知道我爸在做什么，直到我上了高中，他住的出租房那离学校更近才和他住了三年。但其实见不到几面，我出门时他还没睡醒，我放学回来也只有打包好的饭菜，他总是很晚回来。那时候他是做食品销售给人打工的，做了两年说想自己另起炉灶，爷爷当然还是支持，给了他几十万最后也还是亏得一干二净。后来我上了大学就和他没了交集，就知道他买了套60平的经济适用房（钱还是爷爷出的）。

17年我大学毕业后在厂里干了半年就辞职回来和朋友一起创业了。同年我听说他信用卡逾期被诉了，当时我还在想这也能被诉？等我找到他才知道他各种贷款欠了200多个，他说他炒期货亏了。本以为这就完了，回老家才知道他各种亲戚借了个遍，甚至姑姑瞒着姑父偷偷借给他几十万（姑父家里条件很差，但是吃苦耐劳，大学毕业和姑姑结婚后爷爷给他开了个店生意很好）。

那天晚上我回家和我妈说了这些事，我妈哭了一夜和我说了很多事。我才清楚原来他是条赌狗。

05年离婚是因为我妈带我回来后发现家里的家具和摩托车都被人搬空了。

06年他回来是因为在赌场欠钱被人在狗笼子里关了三天被我妈赎回来了。

原来我不知道他做什么的那几年我妈给他还了很多债。

原来我高中他每天晚上都是出去打麻将。

原来他那几十万不是做生意亏了。

原来这次的债也不是炒期货。

我才回想起小时候他带我去的那个小黑屋是个彩票站。

我妈哭着说要不咱把房子卖了给他还债吧，只要他肯好好过日子。我说算了吧。

那之后爷爷的存款被榨干了，给我买的房也卖了。那时候我年轻气盛，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当一切都从来没有过，房子我会自己挣到的。直到过年回老家，我才发现我没脸去任何亲戚家拜年，因为我不知道他欠了这些人多少，我也没有能力帮他还。

去年爷爷查出了肺鳞癌，因为县医院院长是堂叔，所以爷爷每年都体检，不幸中的万幸是早期。但是各种治疗费手术费和医药费加起来也要很多钱，都是姑姑出的。我爸就只是陪床，我看着他就在想这个人为什么这么丢人啊。但是我没有说，我知道他50多了再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我也知道他应该已经丢人丢习惯了。

今年疫情，公司没有任何收入。虽然之前也不怎么景气，一直在忙着办各种资质，大部分时间都靠做些小活维持生计。但是这种完全没有收入的日子给了我沉重一击，只能靠花呗和金条度日。在和一起创业的伙伴因为一个小业务没做好吵了一架后，我退出了。想去找工作才发现其实不只我爹是个废物，我也是，这些年我除了做资料和阿谀奉承主管单位的领导我什么也不会。为了还花呗和金条，我开始跑外卖，每天早晨8点出门晚上9点回家。

今天下午因为出餐慢导致超时，被顾客骂了却不能还口，心里的憋屈无法言表。还在窝火时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儿子，能借我20吗。

是的，20元，他连20元都要借。

我的废物父亲

他收款那一刻我抓狂了。为什么我这么累只为糊口，而他明明是个废物却在我这个年纪那么潇洒。

脑子里闪出了无数个如果。如果他就在林业局上一辈子班该多好、如果他就待在深圳不回来该多好、如果他开火锅店不赊账该多好。如果他不赌该他妈的多好，如果他早早就死了该他妈的多好啊。如果没有他，我创业有压力就有脸和姑姑开口周转；如果没有他，至少爷爷还给我留了房子和存款；如果没有他，我妈这些年也就不用这么累还这么拮据。可惜没有如果。

我坐在路边崩溃了。手机却响了，我妈又按时按点发了那条：儿子晚上回来吃饭，要是冷了就早点回来。

我的妈妈

回家路上我泪如雨下。生活好苦啊，但我还是要为了那一丝甜走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