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一群婆姨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纳鞋底,人家东家长西家短地叽叽喳喳,奶奶一旁听着,从不插话。她们天天在一起闲坐,人家说什么也都不防她,但那不是因为她们是一个圈子的人,而是知道无论听到什么,奶奶绝不会从中传闲话。
这是一种信任,只不过这种信任里,埋着深深的看不见的轻视和恶意。
奶奶十五岁就嫁给爷爷,但结婚两年有了孩子以后才来到真正的位于小山村的婆家。
爷爷家里兄弟七个,他排行第五,还有一个妹妹。但小辈们称呼他的时候,不像称呼他的兄弟那样,按排行叫几爸、几爷,而只喊他“爸爸”、“爷爷”。
爷爷是三岁的时候被人抱养,结婚以后又被赶出来的。回到亲生父母的家,并不比养父母家好多少,本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个拖家带口的兄弟,没有一个人给他好脸色。
好在爷爷还带了280块现大洋。那是他与养父对簿公堂得来的。
那一年爷爷十七岁。因为养母存了心想把自己的娘家侄子过继给自己当儿子,对这个抱养的儿子百般挑剔。养父虽然对他视如己出,但常年在外做生意,无暇顾及他的日常。而爷爷在认得几个字,学会算账以后,宁肯做些小买卖,干些体力活,也不喜欢上学。在娶妻生子后的某天,村里盛传爷爷到县衙把养父告了,告他虐待养子,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初得消息,爷爷立即找到养父,想弄清这是怎样一个误会。不料,养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你本姓张,家在南午芹的老槐树下。那里是一大家子,都是亲的,还是回去吧。”
原来,是养母要赶他出门,养父无奈之下提出给他一笔安家费,也遭到养母的痛骂。于是,养父亲笔写了一份诉状,以养子的名义把自己告了。支付280块银元,断绝父子关系的判令,使养母大为恼火,但也无可奈何。养父告诉了他的来处,说:“父子一场,想不到有今天。你拿这些钱先置地买房,再做点小生意吧。好自为之。”
当初,家里是养不起才将他送人的,那一点稀薄的所谓亲情,在隔绝了十多年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呢?谁心里也没有底,但不走怎么办,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已经成了他乡。
他们先是回到奶奶的娘家,希望在那里买地置房生活下去。但奶奶的奶奶不让,坚持让他们回南午芹去。
奶奶是哭着离开的。她从小没有娘,是奶奶拉扯大的,奶奶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但也不能留她。奶奶说:“回去吧,在这里终归是个外来户,受人白眼,日子不好过,回去至少是一大家子,没人敢欺负。”
真正回到了家里,还没有受外人的白眼,先听到了父母兄弟的闲话。是啊,一下子多了几张吃饭的嘴,谁会高兴呢?
是爷爷拿出了那些银元,才引出了一点久违的笑意。在当时,这些钱买十多亩地五间房一头牛还有余,爷爷用它换来的,却只有一间原来搁置杂物的东厢房。
被遗弃又腆着脸来认祖归宗的爷爷奶奶,从此有了一个新的称呼“东厦爸”“东厦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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