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假的第一天,伯克利久旱逢甘霖。早上窝在被子里睡到将近九点,盯着漏进百叶窗的灰蒙蒙,听见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欣喜若狂的穿上衣服,打开房门,探出脑袋,深吸一口气。雾霾多天的空气终于清清爽爽,清凉中带着一点濡湿。我细嗅着,复杂的气味系统从条条大路冲击我的记忆中枢,大脑愉快起来,因为下雨天的记忆。
在国内,我是极其讨厌雨天的。下雨就要打伞,骑车需要擦车垫,鞋子会进水,书包会被雨水淋湿,渗透进去褶皱我的书本教材,留下我厌恶至极的水渍和浅黄色。在光华楼前冒着连人带伞被风刮跑的风险,湿透的袜子裹着无辜的脚泡在发臭的运动鞋里一动也不敢动。可是为什么,在伯克利,一场雨能让我如此欣喜若狂?这是怎样的魔力?
上午十点多,和宣言去Safeway买东西,从Oxford到shatuck一段路靠走。走在静谧的小道上,雨水富有节奏感的落在伞面,路边或浅或深颜色的house闯入眼帘又退出舞台。路边的枫树似乎在一夜间红透了,又苍老了许多,落下满地的红色碎片。Safeway人比往日多上一杯,大概感恩节放假了,大家在节前赶来采购一批食材,晚上做一顿大餐?停车场内停着的轿车,满载他们的丰收。收银附近的台子上贩售鲜花,向来对鲜花不感兴趣的我顿时捕捉到了几分浪漫的基调,想要把这些娇艳欲滴的花儿送给某位“心上人”。卖肉的大叔和买肉的阿姨用我听不懂的语速攀谈着,他们似乎在交流某种肉的做法,会心一笑。
扪心自问,国内关于“雨”的记忆并不美好——湿鞋湿书湿身……至少是中性的评价,比如暑假CUPT在物理楼前撑伞去吃饭,在出去上课自习时遇到下雨天、做了无数次思想建设后大义凛然的冲进雨幕。如果说我在伯克利企盼下雨是因为期待国内“雨”的记忆的唤醒,那么这场甘霖唤醒了什么?曾经快节奏的生活,一切与雨有关的人、事、意向,哪怕是音乐、电影,一条短信,一则广告……我不过是在无止境的思乡,用一切我能联想的物事来勾连对家乡的回忆,对那片江南水乡在夏季(而不是冬季)阴雨连绵的眷恋。我以为思念是主动的,事实证明我无数次借由外界的事物来实现对思乡情感的冲击。或是无意间的冲击与唤醒,就如山火刚烧起来时对空气中的烟霾病态的吮吸;或是有意的:我有意的去寻找能唤醒我思乡情感的物件,比如雨,在九月份天公不小心漏下几滴雨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块软肋。
借由雾霾、雨、做中国菜来思乡,充分发挥建立在外界刺激上的主观能动性,漂泊在外的旅人,是否有些可悲。
这份思乡情怀,也有可能是由感恩节本身触发的吧。Safeway里每个人洋溢着愉快的笑容,庆祝合家团聚的传统节日。尽管我早就不屑于过国内的传统节日,但仍然傲慢的不愿成为那位孤独的旅人。
昨天和学姐在moffitt待到将近晚上11点。聊过一些东西,包括只有丰厚了生活阅历才能理解高中语文阅读理解。我跟她讲了王安忆《比邻而居》的例子。我很感激在这里的生活,我明白了那份生活的蓬勃和热爱,以及孤独一人时的无奈,这是大学生活里永远不会出现的。
同时,我也想到,并尝试明白一首高中时我尝试扩写的诗:
少年听雨阁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高中时就隐隐捉摸到蒋捷这首《虞美人·听雨》中遏制不住的悲怆意味,今日记忆零零碎碎,揪着“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和“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陷入死循环。我也曾有“少年”“壮年”,我正站在“而今”的时间节点。伴随着1910 Oxford 401 窗外的雨声,时间与空间交错,悲从中来,眼泪淌下来了。
地上的落叶 人家的大house,“春光潋滟” 十字路口 一地落叶 house最后的最后。
下雨好烦啊,关于下雨,我只能分出一天来喜欢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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