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君归

郑重声明，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五期征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他不知道他在这家饭店的门前站了多久，似乎只有几分钟，又似乎是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腿都麻木了，可他依然站着，定定地，望着这家饭店的牌匾——待君归，出神。

那是用行楷书写出来的，是他最喜欢的字体。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五年了，他进监狱整整五年了，等待他的人在哪里呢?他在心里长长叹息了一下。这个距离他服刑的地方，不足一公里的饭店，不知为何，紧紧牵动着他的心。

轻轻推开门，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那种清爽的，洗洁精的味道。淡淡的轻音乐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静静流淌——是莫扎特的魔笛。他蓦然一怔，那是他最喜欢的曲子。

小店很小，却异常的干净整洁。黄色的木质桌面上，铺着奶白色的桌布，温馨怡人。

他心里一阵阵地悸动，一个曾经魂牵梦绕的名字不停地在舌尖上滚动，呼之欲出。

柜台里有个人，背对着他站着，不知道在忙着什么。那身型……他在记忆里搜索着，似乎有些陌生。他有点胆怯，想上前，却迟迟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身影终于慢慢转过来。他觉得他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了。看到了慢慢转过来的眼睛，鼻子，嘴……甚至连那长长的睫毛都能看得仔细了，他的心，扑通一声，落了下去。那是个年轻的少女的脸庞，是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的，完全陌生的脸。是的，这个人，不是他舌尖上那个滚动了一千次，一万次的名字。

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里。心，也沉入到了最底层。

“您好，抱歉啊，刚才在忙，没看到您。”少女快速走过来，脸上带着最亲切地笑，“您是要回家，还是来探望亲人的？”少女把菜单轻轻放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

“哦，我……我刚出来。”他嗫嚅着，脸一下子就红了。

“啊，那我给您推荐个菜吧，包您满意。”小姑娘立即拿回菜单，脸上没有半分嫌弃。“这个，大团圆，您肯定爱吃。然后，再配上这个，等你回家，就够啦。”小姑娘说完，不等他回答，拿着菜谱转身走了。

他愕然，继而轻轻地笑了，摇摇头。

菜上得很快，那个叫大团圆的，是各种菜和肉的混合。他尝了一口，呆住了。竟然是，满满的熟悉的味道。是错觉吗？他盯着桌上的菜，眼里氤氲着水汽。这里面的菜，竟然都是他爱吃的。

“小妹妹，这菜，是你做的吗？”他站起身，匆忙地，有些慌张地朝柜台走去，一下子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小姑娘站在柜台后，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这菜，是你做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好像生怕打扰到什么。

“啊，这个不是啦，这是我姐姐事先备好的，我只是负责加热一下。怎么了吗？”她抬起脸，笑吟吟地问。

“你姐姐，在哪？”他的眼睛一下子热切起来，声音急而且慌。

“哦，她刚才还在，现在带着我的小外甥女去荷塘边散步去了。姐姐一直承诺外甥女，只要在幼稚园得到五朵小红花就带着她去荷塘边看荷花，吃好吃的。今天她去兑现承诺去了。呵呵呵。”

外甥女？他一听，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所有的希冀瞬间破灭。

“我的小外甥老漂亮了，哥哥，给你看看照片。”小姑娘不知为何，看着他，心里总有种想亲近的感觉。

他恹恹的，提不起兴趣。只是礼貌性地拿过小姑娘的手机，随意瞟了几眼。照片上，是个萌萌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倔强。

“是个漂亮的小家伙。”他轻轻地说。手不经意地，在手机的屏幕上一划，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的图片，一下子跳了出来。他下意识地蹦了起来，那张脸，太熟悉了，是他在监狱里的每个夜晚，都要在脑海里闪现无数次的脸。这张五年未见的脸，一直是他在狱中的一束光，也是支撑他坚持下去的最强大的动力。

小姑娘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低头不解地看着他，怯怯地伸出手去，想把手机从他手里拿回来。

他定定地，痴痴地，凝视着这张在脑海中魂牵梦绕的脸，眼泪一下子涌满了眼眶。紧紧地，他紧紧地握着这部手机，仿佛一撒手，他们就会消失了一般。

“哥哥，哥哥，您，您怎么了？”女孩的喊声，拉回了他的思绪。他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急急地问，“照片上这个女人，是你的什么人？”他的迫切有点惊到了女孩，她挣扎了一下说，“你是问姐姐吗？我是她的远房亲戚。”“你姐姐？她现在在哪？”“就在东面不远处的荷花塘边。”

女孩的话音还没落，他就飞奔了出去，向着东面，一路跑去。什么也不管，他只想马上见到她，问问这五年，她过得可好。她，可还记得他和他们的曾经。

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路上游人如织。微风吹拂，墨绿的或者褐色的荷叶，轻轻拍着水面，泛起一轮轮波浪。那硕大的叶上亭亭玉立着一支支迟开的花，粉红的花瓣，金黄的莲须，嫩绿的莲房，在阳光映照下。鲜艳夺目。他无心欣赏这一切，急慌慌地边跑边四处寻找。左边，右边，前面，后面……一圈一圈，脚步不停。只要看到带着小孩的，立刻飞跑过去。汗水不停地从脸上流淌下来，他毫无察觉。

失望，失望，依然还是失望……

终于，一个穿着雪白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视野里。她正奔跑在木质的长廊上，笑声特别地响亮。

他突然停下来，不敢迈动脚步，也不敢正视那个牵着孩子的女人。只是站在不远处，直直地，贪婪地看着。女人斜对着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被人狠狠打量着，正眼神温柔地看着跑在前面的孩子，一脸的宠溺。微风轻轻吹动她的长发，安静而又温馨。

忽然，她似有所感，慢慢地，把头偏转过来，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捕捉到，猝不及防，这突如其来地变化，让他狼狈而慌张地低下头，不过紧紧一瞬，便似乎鼓足了勇气，隔着人潮，与她对视起来，不再逃避。她只是愣怔了一下，就展开笑颜，直直地看着他，那么肆无忌惮，那么无所畏惧，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阻挡都不曾存在，就那样镇定而快乐地望着他。似乎一下子就被注入了力量，他卸去了所有的压力和挣扎，不再犹豫，定定地朝着她的方向走去。在最后的几步，变成了跑——似乎等待得太久，再也不想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她张开双臂，就那样淡定而坦然地，迎接他飞奔的脚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终于，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这人潮人海的荷花塘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切都成为了陪衬。

“妈妈，妈妈，”小女孩的呼唤打破了这一切，他觉得似乎等待了很多年才换来的这个拥抱，实在是那么地不真实，真想低头掐上自己一下。女人也似乎在孩子的呼唤中惊醒，脸上红扑扑地，有点羞涩地放开了他。

她蹲下来，随意拢了拢女孩的发辫，微笑着问孩子，“你看看，是谁回来了？”他注意到，她语音的颤抖。还没来得及仔细玩味她话里的意思，小女孩把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爸爸，是爸爸回来了。”女孩一下子放开了妈妈的手，一下子跃到他的身上，在他还没有任何放应的时候，吧唧一口，一个湿漉漉地吻就已经印在了他的脸上。“爸爸，你终于从照片里走出来啦。”他懵了，下意识地抱住那个柔软的小身子，惊愕地看着怀里这个小小的兴奋的脸。

“爸爸爸爸，你终于出差结束了吗？小乖和妈妈等你等得好辛苦啊，爸爸爸爸。”小女孩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有些哽咽。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大，似乎一松手，这个被她拥抱着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有点不知所措，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她，她只是微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他突然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是的，怀里抱着的这个，是他素未谋面，甚至毫不知情的，他和她的女儿啊。

他一下子就收紧了手臂，把脸深深地埋在孩子的裙子里，贪婪地呼吸着孩子身上淡淡的香味，眼睛湿润起来。

“爸爸爸爸”，小女孩声音好大，似乎在和所有人宣布，这是她的爸爸，“爸爸，你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哈哈。”听着孩子欢快地笑声，他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快速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更紧地搂着怀里这个小小人儿，似乎搂着全世界。“爸爸，你领着我去荷塘的那边好不好，我想在这个长廊上奔跑，妈妈怕我摔了，一直不肯领我去。”女孩挣扎着下了地，拽着他的手，摇晃着。尽管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但是她一点都没觉得陌上，因这个这个就是妈妈天天指着照片告诉自己的，是爸爸呀。

他怎么会拒绝自己的女儿这个小小的要求呢？几乎没有丝毫地犹豫，他就答应了孩子，于是，右手拉着女儿，左手，拉着女儿的妈妈——那个虽然五年未见，却不曾有一刻忘记的女人。

女人笑了，从看到他到现在，她什么都没说，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笑，似乎昨天他们还在一起，没有丝毫的生分。

他拉着女儿，看着女儿白色的小裙子在微风中飞舞，听着女儿发自内心地笑声，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就连空气都充满了甜味。

“你走之后，我就在这里开了个小饭馆。我想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就一直没告诉你女儿的事。每个月，我都会去你们那里打听你的情况，知道你过得很好，就没去找你。我知道，你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个饭馆，就会什么都明白。”女人拉着他的手，在他身边轻轻低语。

待君归，是啊，看到这个饭店的牌匾，他是有了怀疑的。当时就想到了她，只是不太敢确认而已。想不到，自己在里面待了五年，她就在外面等了他五年，还给了他那么大的惊喜。他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这五年，她应该是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吧，不怕不怕，如今，他回来了，他一定会让她们娘俩过上好日子的。

“爸爸爸爸，”女儿甜甜地叫声又一次把他喊回现实，“爸爸，快回家吧，小姨在家里等着我们呐，我要给你看看我给你画的画，妈妈说，我画得可好了呢。”家，这个字眼一下子就击中了他，让他的神经更加地兴奋，“好的，回家，我们回家！”

清脆地笑声，一下子，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