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鸡腿
文/春生
下午，毒日头，明清远顶着一脑门汗拎了袋冷冻鸡腿打东门菜场回来，哼着小曲儿，跑了调的《简单爱》在厨房天花板回旋。
苏州大学建筑系一年级，男生寝室101里头封号“厨神”，除了明清远，没第二人。在禁烟火的宿舍靠着一口私藏电饭锅尚可换着花样，变出红烧肉，狮子头，黄金蛋炒饭，就无需说在自个家厨房了。
这一天是彩莲生日。
想到彩莲，手下那柴火不由添多两根，土灶头烧出来的卤鸡腿，这滋味，想来她一口咬下去……迎着灶膛里窜飞的火焰，明清远忽觉右侧这脸颊红得发烫，想起来家里并无旁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奶奶这会儿到邻居家摸三圈了。而彩莲，彩莲在学校图书馆值班，这个五一假，明清远说好了，一定给彩莲尝尝“厨神”的拿手味道。
院里那只蓝眼猫，周身毛发乌黑，和往常一样，窝在晒台边奶奶的棉拖上晒着太阳，打着哈欠，三两只蝴蝶飞过也调不起它的兴致。直到卤鸡腿的香味溢出门口的蓝印花卷帘。“喵……”一个翻身，那猫长大了嘴，又闭合，前爪开拔，后爪跟上，轻盈漂移，不过一两分钟，明清远的脚跟头便多了这小家伙，可劲儿顺着牛仔裤管往上蹭呢。
“灰灰，这可没你的份儿”明清远轻捋猫背脊。
“喵……喵……”
“乖，回头给你好吃的。这回不成。”
灰灰不甘心，反复叫唤着磨蹭，明清远倒没脾气，只好言耐心絮叨，直到灰灰四只蹄子一蹬，弓着背，一溜烟跑远。
谁能分得这一杯羹呢，取了保鲜盒，几只鸡腿盛上，淋汤汁，进方便袋，提在手里，装进背包。这可是明清远的大日子，六年多了，这一路，到今天，守得云开见月明，灰灰虽然是他和奶奶的宠爱，和这比起来，且得靠后。
捅破那层窗户纸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一等就是六年。第一次见彩莲，还是读初一那年，那时他俩发育慢，两个小个头被老师按在第一排，同桌。
小小的眼睛，小小的耳朵，小小翘起的鼻梁，连说话声都是小小的，明清远得附耳过去才听得真切，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同学说些什么，她说，“你可以教我写入团申请书吗？”明清远的文笔那可不是吹的，写啥像啥，从小跟着爱讲故事的奶奶，打小，那是活了多少天，听了多少天故事，传奇，志怪，名人传说，甚至连村里庄头到庄尾，家长里短的大小琐事他都听了个遍。谁曾想听出一个文思潮涌，作文写起来，没落过头三名。彩莲相反，最怕是写字，写文章，习惯了放羊赶鹅的手，长着茧子，却不是握笔的茧，写作文、写申请简直是要她的命。
明清远说“好”，手把手教她写入团申请书。那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住到了他心里，也好像小时候妈妈难得回来一趟，揽他入怀那眼睛明亮亮，是独属于明清远一个人的。
公交车站离彩莲校区二十一站，比自己就读的校区远了三站，这三站恰恰好是他们俩之间的适当距离，两个人终于可以考到一个地方，不是天定的缘分么。离得太近未必是好事，适当距离反而产生美。那六年不曾说出来的话，今天无论如何，要说出来。
那么今天以后，他们将不再是以好朋友的名义如此这般了。彩莲会惊喜吗？还是会惊吓，或者……但是她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呢？明清远摇摇头，笑自己杞人忧天。初中三年，高中三年，谁不知道他俩关系最好，谁不知道他俩是最贴心的人儿呢？谁要找彩莲如何，都要照拂他的面子不是么？所有人都默认的不是吗？
连彩莲的爸爸妈妈去学校见了他，都笑脸相迎，叫着“清远，是清远呢。”他们是被所有人，所有人都祝福的，不是吗？
没搭上空调车，公交车司机开了所有窗，热风呼呼往里吹，明清远拉着吊环，手心全是汗，车子左转右拐的缝隙里，人群拥堵着，有一瞬，明清远觉着自己快挤成肉饼了，背包不时被晃挤，他在艰难的缝隙里拽下来，挂在前胸，这下好，随他们挤去。
“###站到哉，请屋搓的乘客从厚门屋搓……”温糯的苏州鱼娘报站声响起，明清远随着人流落下地上，擦一头汗，取下背包，撩开汗衫，迎着风敞亮地吹，这一口新鲜空气真是舒畅。“彩莲，我来了。”脚步轻盈，背包斜跨着，白色运动鞋在阳光下亮闪闪，熟悉的大学校门赫然眼前，这里明清远来过太多次了，全是彩莲的身影。顺着入门的鹅卵石小径走去，绕过樟树林，穿过五四堂，越过篮球场，前头就是女生宿舍十号楼了。
“尹彩莲，有人找。”宿管处的阿姨摇了电话过去。“哦，同学，尹采莲去图书馆了。”
明清远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彩莲跟他说过，今日值班，怎的脚步一路就顺到了宿舍楼，“谢谢阿姨，我先走了。”
图书馆傍山依水，从水上建起，馆内读书，落地窗可瞅见一湖碧水，鲤鱼们跳跃，常跃出水面，那阳光洒在上头，颇有些童话世界的意境，彩莲说以后自己也想住在这样的地方，明清远想着肯定可以实现彩莲的愿望。因为他的家就依着水库，回头拆迁了重建。
“清远，是你喔。”彩莲从柜面侧边直接翻身了，跑了出来。见了明清远，拉起他的手，使劲儿得摇晃，“怎么才来啊。等着你呢。快过来。”
明清远被摇得人也有些眩晕起来，落地窗外湖面波光粼粼，映入他的眼睛，看着彩莲，说不出的滋味，“这个”，他拉开背包，“看厨神秘制卤鸡腿，尝尝。”
“哇，好棒啊。海林，快过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明清远，他可是厨神，今天我们有口福啦。”
阳光下，一位披肩长发男孩，打着骷髅耳钉，踩着嘻哈舞步，滑过来，“你好，明清远，久仰大名，我是李海林，彩莲男朋友。早就听说你俩几乎一起长大的，无话不谈，哈哈，跟我说说彩莲以前的糗事吧。”男孩嬉皮笑脸，一手搂住彩莲的肩膀，捏了一下她的鼻头。
“哈，李海林，你干什么啊。清远可是站在我这边的。”
那饭盒打开了，卤鸡腿还冒着热气。
2024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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