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知道有关死亡的一些事。譬如几十寸彩色电视上“咻”的穿过的子弹,再譬如楼下草坪里曾躺着一只死猫,后来不见了,但那片被压平的草竟还是兴味十足的倒着,很明白的一个猫的形状。作为存在感很强盛的小孩子,我从不需要坚实的触感或肯定来证明那里倒下死去的不是我。万幸的是我知道,我不会免于此难。
所有活物都在死亡的路上,万物都在消逝之中。
在我十六岁时母亲刁难我,问我最怕什么。“最”字用的很重,妖神鬼魔无比迅速地在脑中轮了一圈,最后我还是煞有介事地表示,最怕再也没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母亲向来看不惯我诸如此类的文艺,在她眼中,从来就没人能留下,哪怕一丁点东西,这是理科出身的母亲的豁达和宽恕。
上大学后一次假期回家,父亲很兴奋地拉我看影集。自记事起,父亲就对摄影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不厌其烦,把我当成唯一任由摆弄且无力反抗的模特。照片从U盘传到电视上打开,大的吓人,一张一张,活蹦乱跳的,神情安逸的,萎靡的生长的,最多的还是狼狈不堪的。出乎意料的多。父亲从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中点开一张,是我和儿时最好的伙伴半陷在海滩里,身上还有被吹干的沙子,满头满脸的笑。背后是浅白色的浪,头顶是翻涌的云。我从没有主动记起过有关这段回忆的一丝一毫,但在照片铺开的一刻,海风的咸腥,海欧的低掠沉鸣,都像越界的潮水肆意流淌,翻新着我不曾失去的时光。父亲说当时我闹着要的泳圈真的很丑,母亲吟吟浅笑着,目光穿过我,穿过时间,盯住了那个浪花中的小身影。
过去站在沙滩上手执相机的父亲,过去吃了几口海水的我都没有逝去。我们被完好的封存在那个假期,那片海里,停止生长,却也不会消逝。现在我在这里,几年后这里的我依然坚守在原地,这片空气里,全是我步履匆匆的人生。
我永远不会怀疑穿开裆裤时踩碎的树枝,那些枝子和所有我触过,丢过的东西一样无比真实的存在着,它们不会死去也不会复原,它们停在永恒的我身边,是我最忠诚的诠释,是我从未离开的艰辛证明,我不能把过去的我,或是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召回到身边,但我知道,我曾坐穿的布垫,我不小心划破手印在墙上的血斑,都在那儿,永远蒙受灰尘,永远熠熠生辉。
我是消逝的,但我是不死的。我在这儿,世上的风雨都记得我。我们从来不是为了意义而存在,而正是存在赋予了我们无限的意义。我在这儿,叆叇云霭是我的,桃花十里是我的,所有麦垛上的阳光和不可逆的悲伤都是我的。不是我穿过无情的时间,是时间透过筋骨,战战兢兢抚摸了我。
生命的消逝是上帝的镰刀定格的一刻,而非镰刀铮铮落地的声音。我与日月共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