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陈,2车间里有几盏灯不亮,你去看一下。
电工室领班老罗接了一个内线电话后,就对陈宇说。
2车间里有两条配底的流水线,左右边各一条。坏灯的线是左边的三线。线长金白庄走上前来说,不知怎么的,今天一上班,好几盏灯都不亮了,刚才打开电源时,灯还闪了几下,但之后就熄了。小陈,你帮忙看看吧。
流水线上的灯就在流水带上方,全是节能电杠,位置不高,一盏灯就代表一个岗位,有些个头高的工人,头部很轻易的就会碰到电杠。陈宇开始检查后,发现几盏灯的接口都松了。这种情况像人为的,但陈宇却不敢确定。所以,他没有对线长金白庄说。不一会儿,那几盏不亮的灯全亮了,像是几个旷工的工人又重新回到了流水线上一样。
刚才在检查电杠时,洛燕并没有跟他说话,只是埋着头,做着事。
昨天周末,按照厂规,本来是全厂员工要休息的。但是,由于近期有一批鞋子的交期快到了,所以,2车间的两条线都加班了。小陈也被老罗安排当值班人员。
陈宇所在的电工班要负责蓝天股份有限公司A厂区所有的供电事项。蓝天是上市的制鞋企业,是所在市里的龙头企业之一,品牌弛名于国内外。蓝天有三个厂区,分别为A、B、C厂区。三个厂区间的距离并不远,彼此之间都只有几分钟的行车路程。
电工班加上他只有四个人,老罗,老俞,老黄他们三个都是厂里的元老级的电工,他们都没有电力学的文凭,但他们却服务蓝天已经近二十年了。当年,他们只明白一点,只要不站在导电体上摸火线的话人就没事。人类很多不懂的事情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与电打交道二十年了,现在的他们可以说闭着眼睛都可以安装好一套房子里的电路。
电工室在A厂区的3车间里的一个看起来非常荒僻的角落里。昨天,由于3车间里的工友休息,陈宇呆在电工室里就感觉出奇的安静。他正看着一本名叫《电力系统自动化技术》的书,一个工友突然进来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洛燕。
看到洛燕,陈宇表情很平静,但是内心却有些澎湃。甚至,他说话时,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他问,怎么了?
洛燕慢慢走近来,脸上带着她特有的红润和微笑,她的眼神对陈宇来说,就像是带着一道可以点燃他内心里的那座火山的光。还有她那一束马尾辫,像一束嫩绿的垂柳。去年进厂时,当陈宇看到洛燕的第一眼时,他就发现她是一位美丽得有古典诗意的女孩。
洛燕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没有回答他的问,说,你在看书?
陈宇说,嗯。你们线上有灯不亮了吗?
洛燕说,不是。我过来看看。
听到洛燕这么一说,陈宇早已没有心情看书了。他看着洛燕,而洛燕的眼睛却盯着他的书。他们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洛燕说,你看的是什么书?
陈宇这才转移一直看着洛燕的视线,说,《电力系统自动化技术》。
洛燕轻轻地笑了笑,说,我连书名都听不懂。
陈宇说,我也是随便看看。但是,陈宇却没有说实话,他是在自学,他想考取相关证书。
洛燕把他面前的那本书轻轻地拿了过去,认真地看了起来。她是看不懂的,但是,她那看书的时候真有点像林徽因的样子。
其实,这会儿,陈宇多么想对洛燕表白,多么想说在一年前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开始喜欢她了。但是,陈宇终于还是没有向她表达出深藏在他心里一年多来的对她的狂烈的爱慕之情。
陈宇说,你在蓝天来了几年了?
洛燕还是看着书,不知她是否真的看明白了那些专业的电气化知识。她依然盯着书面,回答,五年了。
陈宇有些震惊,说,那你是不是初中一毕业就进了蓝天了?
洛燕说,嗯。
明眼人都知道洛燕在给陈宇机会,陈宇也不是傻子,他也明白。但是,此时,他并没有急着发出邀请,约洛燕出去逛街,吃饭。
洛燕抱着他的书,认真地看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彼此都没有多谈及什么。但是,他们又像两个心灵相通的人一样,仿佛在用各自的心跳交流着,像有一股不需要导电体的Electronflow,隔空传播着。
洛燕说,好了,我该走了。
就在洛燕转身离开之际,陈宇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洛燕的脸上依然挂着红润的微笑,问,有什么事吗?
陈宇却说,没…没什么事。
洛燕离开了,她离去时的背影迷乱了陈宇整整一个上午。
生活中,有两件事令陈宇极度不舒服,一是开车走在马路上时,一些不按交规横穿马路的人常常摆出一些“老爷”样,横穿马路,又不看车,还趾高气扬,那姿态,就像在挑衅,意思很明显,你敢撞一个试试。每次遇到那样的人,陈宇都会猛烈地产生“送”其一程的冲动想法。另一件令其不舒服的事便是厂里食堂开饭时,一些工人不排队的情况,那乱象,活生生的像是猪抢食之景象。他一点儿都不歧视低层劳动同胞,毕竟他也是属于其中的一分子。但是,他非常愤怒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能因为从事的职业性质而影响守规矩的基本程度。陈宇觉得,中国有此两类人,就足以说明有些国人还是有“病”的,与鲁迅笔下那些吃蘸人血馒头去治肺痨的国人无异,只是由一种病态转换成了另一种病态而已。
陈宇点了一碟清炒豆芽和一碟魔芋炖鸡之后,便不停地对身后堵得水泄不通的人说着“借过”。其实当时他心里多么想吼上一句,你们排一下队会死吗?!
他常坐在食堂靠后的座位,好朋友高格经常与他同桌,高格和他来自同一个市,两个县。在厂里面,高格在楦仓管理鞋楦。此人话痨,与谁都可以天南海北地谈个不休。寡言的陈宇也只有在他面前会聊上几句。一年前暗恋洛燕的事,就是被高格用话下套被说了出来。一说完之后,陈宇就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于是,他叫高格发誓,那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让第三个人知道的话,就割袍断义。高格笑着答应了。陈宇说,严肃一点,我是认真的。高格收住了笑,说,决不说出去。但是,话音刚落,他又笑了起来。
二
因为在用餐时可以看到洛燕,原本计划长期到厂外小吃店里打发三餐的陈宇改变了主意。可以这么说,当暗恋一个人常做的事,陈宇都在做,比如偷偷的远远的关注她。不要太近,远远地望着她,就是对美的享受。恰如古人云,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有无数次,洛燕的眼神与他的眼神对视了。他总是以最快的速度移开视线。用好朋友高格的一句玩笑话,就是,他暗恋得很猥琐。
正在用餐的陈宇感觉到有一个人突然坐到了他的对面。他以为是高格,可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洛燕。她依然带着昨天去电工室找他时的微笑。他有些激动,回应的微笑有点不自然。
不一会儿,陈宇发现了高格正端着餐盘选在了离他隔着四、五张餐桌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朝陈宇坏坏地笑着,陈宇悄悄地对他竖起了一根中指。
洛燕找了一个平淡无奇的话题,说,你喜欢是清炒豆芽?
陈宇说,嗯,豆芽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和核黄素,对身体有好处。
洛燕轻轻地笑出了声,说,你知道得真多。
陈宇也轻轻地笑了笑,说,我也是之前百度的。
琐碎的话题慢慢地拉开。他们越聊越投入。陈宇渐渐地少了那份在洛燕面前的拘束感。餐后,傍晚的风吹来,清爽逸人。洛燕跟着陈宇来到厂区里的微型公园里。
他们并排坐在了一棵芒果树下的石椅上,陈宇说,与你聊天,真开心。
洛燕说,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陈宇转过脸,看着她,说,当然可以。
洛燕说,你有女朋友吗?
陈宇侧过脸,移开了视线,停顿了好几秒才说,没有。
洛燕问,你心目中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的?
陈宇说,我没想过。
洛燕说,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陈宇又转过脸,看着她,有点惊讶她的直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迟迟不答。
洛燕慢慢地低下了头,说,你不用回答了,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答案了。我知道我不配你。
陈宇立即说,不,你误会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太激动了。有点不知所措了。
洛燕抬起了头,半含羞涩地说,我明白了。
陈宇慢慢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握着了洛燕的左手。洛燕慢慢地把头靠在了陈宇的肩膀上。
突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来人说,哟,你们发展得也太快了吧。
看着高格走近,陈宇说,臭小子,你到哪里去?
高格说,我来看你们秀恩爱来了。
陈宇附在高格耳边,小声说,是不是你把我的秘密说出去了?
高格又坏坏地笑了一笑,说,你哪只耳朵听到是我说出去的呢?
陈宇听了,又朝他竖起了中指,而高格也竖起了他的尖指。这是他们从QQ表情中的图片中学来互相开玩笑的动作。
高格并没有停在微型公园里纳凉,他穿过公园后,径直朝厂门口出去了。
陈宇是那种不喜欢张扬的人,若是别人,追求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后,一定会订一、两桌酒席宴请一帮好友,或者,至少还大肆宣传一番,来告示身边的工友,XXX已是我的菜了。但陈宇的表现却那么平静。但是,老实说,此时,他的内心是狂热的。他甚至觉得这幸福来得像一场梦,真想摸一摸火线去试试梦会不会醒。尽管他和洛燕都没有对外宣称他们的事,但是,情商再低的人都是可以看出来他们俩在交往。每次在食堂里用餐,他们俩就坐在一起,亲密地交谈着。
今年,厂里的订单量比上一年的订单量多了很多,作为电工的陈宇是没有明显的感觉,但在流水线上的洛燕他们是感觉到了的,他们天天晚上都会加班到十点。陈宇能与洛燕在一起说话的时间也就是一日三餐的时间点了。2车间里的灯杠隔三差五的坏了好几次,陈宇把金白庄拉到一边后,开门见山地说,金线长,你们线上的灯杠坏得有点蹊跷,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拧松了灯杠的接头,才会导致灯杠不亮的。
金白庄一听,脸色难看起来,说,你确定那些灯杠是人为拧松的吗?
陈宇看了看金白庄的表情,说,我也只是怀疑。
金白庄的表情恢复了平常,说,我下来查查看。
从2车间回到电工室里,陈宇看到罗师傅正在与老黄在谈什么。老黄在去年已经向厂里提出辞职申请。老黄是贵州人,来厂里已足足二十年了。他膝下有一儿一女,都已成家。他儿子比较有作为,去年大学毕业后,在家乡县城的邮政局上班。他现在回家,算是安享晚年了。因为老黄要辞职,所以陈宇才被招了进来。其实,在陈宇被招进来之前,也陆续招进两、三个年轻电工,但他们都嫌这工资太低,还不如在外面自己干点私活的钱多,于是都没有干多久就不干了。当时,电工班差一点出现了青黄不接的情况。
半个月之前,厂里正式批准了老黄的辞职申请,再等半个月,他就可以衣锦还乡了。当然,衣锦还乡,只是说得中听而已。
作为身边的同事,包括陈宇在内,大家都察觉到了,老黄心里的滋味不好受。一个地方带走了一个人二十年的岁月,那个人再怎么着,也会对那个地方产生留恋之情的。尽管老黄脸上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但一些细节还是让人看出了他心里是五味杂陈。
三
就在对金白庄说了自己的怀疑后的第二天,陈宇就听说金白庄当晚抓住了那个破坏电杠的工人。那是一个四川小青年,名字叫何青。进蓝天的时间不久,由于他在工作中出现了失误,金白庄就批评了他两句,当然,作为线长,得有一定的威严,批评他时,语气有些重。何青认为是金白庄是在故意刁难他,排挤他。因为金白庄是江西人,所以,这条线上的工人三分之一都是江西人。
洛燕对陈宇说何青被辞退了。陈宇心里有点不安,毕竟大家都是大老远地出来打工,何青被辞,他也不想见到这种情况。但是话说回来,对线长有意见,就破坏公司设备,这种做法又很幼稚,又让人无法原谅。
老黄要走了,老罗提议大家聚一次餐,算是为他饯行,为了使聚餐场面热闹一些,老罗说可以携带大家互相认识的朋友。聚餐地点就在厂门口旁边一家不大不小的名叫川湘楼的饭店里。时间是周六的晚上,因为周日全厂休息,大家好来个一酒方休。
陈宇对洛燕说要带她一起去参加聚餐,洛燕说,这样好吗?
陈宇说,当然可以。燕子。
燕子心里明白,当一个男人愿意带你去参加他朋友的聚会,那就是对外宣示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他们正式交往还不到一周的时间。不过,她还是答应了。
周六下班,陈宇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洛燕,有洛燕的同事下楼,看到陈宇,笑着说,你在等洛燕吗?她正在宿舍里打扮呢。我就说她今天怎么涂起口红来了,原来是要去约会呀。
陈宇笑着,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对方的玩笑话。
一到周六的晚上,厂里很多工友都会脱去那暗红色的工装,穿上自己喜欢的服装。如此说来,一年到头,工友们只有五、六十天的着装自由。那一道道暗红色装饰了那一个个青春年华。
洛燕终于下楼了,陈宇简直看呆了。纵然穿着朴素的工装,洛燕都美得出众。此时此刻,她的美更是闭月羞花了。
洛燕穿着一件白衬衫,黑色休闲裤。一双精美的凉鞋。她还是扎着马尾辫,那一抹淡淡的唇红修饰着古典美的容颜。其实,中国有很多打工妹都美得惊艳,但也朴质得惊人。洛燕此刻在陈宇的心里不止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已,实在是她真的很美很美。
洛燕笑着说,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陈宇半天才回答,说,你好像洛神。
洛燕说,洛神是谁?
陈宇说,洛神是中国远古时代神话传说中的女神。
洛燕开玩说,那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很原始了?
陈宇说,不,我的意思是你美得就像一个仙女。
洛燕说,难道你见过仙女吗?
陈宇说,当然见过,当然见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洛燕甜甜地笑了,说,以前看你挺木讷的,现在也学会嘴贫了。
陈宇说,我这不是嘴贫,我说的都是我的肺腹之言。
洛燕说,少来。好了,我们走吧。
陈宇和洛燕走出厂门口不多远时,高格骑着他的摩托车突然停到了他们的身旁,他对陈宇他们说,怎么,你们去约会开房吗?
洛燕说,去你的,瞎说什么。
陈宇说,你这是要去哪里?
高格说,我不像你有女朋友,可以一起逛街,所以飙会儿车去。
陈宇说,别开太快了,小心点。
高格说,好了,别打扰你们的两人世界了。他说完,坏笑了一下,就飙走了。
到了川湘楼,进了包间后,老罗他们都已来了,满满的一大桌,老黄招呼陈宇,说,小陈,来,快坐,快坐。
老罗他们看到陈宇旁边的洛燕,说,小陈,你们现在谈朋友哦?
陈宇说,罗师傅,燕子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老罗说,你小子挺有福气的。以前那么多人追洛燕,她都没答应。
陈宇说,感情的事,要靠缘分。
老黄说,以前开发部有个小林还追过洛燕,洛燕也没有答应。看来,小陈你说得对,感情是要靠缘分的。
老黄和老罗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以前的关于洛燕的事,多少让洛燕和陈宇有些尴尬。其实,陈宇心里明白,老罗他们心里是看不起他,他们心里肯定认为他配不上燕子。同样,他们对燕子的择偶选择也深表怀疑。人家开发部的小林是厦门大学毕业,一表人才,前途似锦。当初追洛燕时,开车宝马去约她,但她却不动于衷。
陈宇没想到这次聚餐会让自己的心情这么不爽,但却是已经坐下来了,想翻脸走人,那是冲动的小愤青才会做的事。陈宇毕竟在职场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了,面对那些冷嘲热讽,他是有定力的。他脸上堆着微笑,迎合着老罗他们的话。
终于,老罗的老婆看出了陈宇脸上表情那微妙的变化,于是就说,老罗,人来齐了吗?
老罗说,齐了,齐了。叫服务员快上菜吧。
老罗他们一声令下,服务员们开始端上菜肴,店名虽为川湘楼,但菜却是闽南菜系,水煮虾、清炖鳖、炒蛤蜊、焖鱿鱼等等。这次订餐是套餐型的,当老黄他看到鱿鱼时,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虽然说辞职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是,在他心里,辞职和被辞职根本没多大区别。蓝天公司里还是在遵循着两个自然法则:metabolism & junglelaw 。蓝天里元老级的工人们和蓝天董事长都是改革开放时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如今,社会的发展让他们心里有了些失落感,电子商业的发展压倒了元始生产业,像金子塔一样层层倾扎着,元始生产业居然被倾扎在塔底下。而金子塔顶端的居然是那些戏子。老黄不由得想起了八国联军攻进北平城时,北平里的那些八旗爷们还在戏园里听着戏呢。再往前,也有古人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真乃是“戏子误国”。前人云,欲灭其国,先去其史。现在看来,欲灭其族,予其戏子。
四
老黄,老罗,老俞他们多是在聊曾经的他们认为那些光辉的岁月往事。陈宇和洛燕陪聊不到什么。洛燕和老黄他们的女眷闲聊着。老黄他们叫陈宇喝酒,陈宇推辞了。他是真的滴酒不沾,所以在一旁喝着果饮。
初夏的天,说变就变,陈宇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下起了雨。老罗他们聊得很畅快。同桌的还有一对年轻夫妻,那个男青年在陪老罗他们在喝酒,那个女青年正在把玩着手机。听老罗叫那个男青年小黄,后来,陈宇才知道,那个小黄是老黄的侄子,名字叫黄克文,他老婆叫袁丽。他们是在蓝天C厂区里上班。小黄酒量很大,一直没停过杯。他老婆长得非常秀丽,整个聚餐过程,袁丽都没有说过话,只是,把玩手机的过程中,抬过几次头来对大家笑了笑。
老罗他们都喝得有些高了,但谁也没有停杯的意思。外面的雨声小了,好像是已经停了。女眷们也天南海北地聊得有些没兴趣了,各自都拿出来了手机来玩。
洛燕开始打理她的微店,她在微店里卖童装。陈宇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了洛燕在朋友圈里发出的童装广告,他又转了一条。洛燕的微店做得还不错,陈宇想起曾经有人说过,天底下,女人和小孩的钱是最好赚的。看来这不是一句空话。
大概十点半,洛燕悄悄附在陈宇的耳边说想回去了。其实这会儿,陈宇也想离席了。他对老罗他们说先回厂里了。老黄说,行,行,行,小陈,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看到陈宇他们起身离开,一直玩着手机的袁丽也突然起身了。想必她玩手机太入神了,以为这会儿大家都散席了。但是,酒喝得有些高的黄克文对袁丽吼道,瓜婆娘,你要去哪里?
袁丽一看她老公还端着酒杯,便又坐下了。
出了川湘楼,雨后的空气非常沁脾,感觉非常清爽。陈宇说,燕子,我们先逛逛街在回去吧?
洛燕一脸欢喜地说,好呀。陪我到家乐福去买东西。
周六的晚上,离蓝天工厂最近的家乐福商场里非常热闹。平时穿着工厂的工友们都换上了自己喜欢的服装。一个个都那么的青春靓丽,一个个都那么的朝气蓬勃。
陈宇跟着洛燕,在商场里的每层楼里逛着,纵然不买什么东西,但洛燕就像一个小精灵一样,东家看看,西家瞧瞧。大概逛了大半个钟头后,洛燕才在一楼的副食区挑了许多零食,又买了许多冷饮。足足两大袋。陈宇付钱后,帮她提着。出了家乐福,陈宇忍不住笑出声来。洛燕问,你笑什么?陈宇继续笑着,不答。洛燕说,你笑什么?陈宇说,我笑为什么你们女孩子都那么爱吃零食呢?洛燕说,我们女孩子就喜欢吃零食。
陈宇和洛燕在霓红灯下的街边走着,已经十一点多了,街头上的人慢慢地少了。陈宇故意放慢了脚步,他不想那么快就回到厂里面。洛燕也跟着他的慢节奏的步伐走着,此刻,不知何故,彼此都沉默着。
离厂门就只有两百米了,陈宇突然开口了,说,燕子,要不我们今晚就不回厂里面了,好吗?
洛燕表情有些紧张,心跳得有些快,自己感觉脸也有些热乎乎地红着。她用很低的声音说,不回厂里,那我们去哪里?
陈宇说,你跟我来。说完就拉着洛燕的手,又转身朝回走,背对着厂走着。走了大概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一个宾馆前。洛燕停止脚步了,她犹豫着,脸色越来越红晕了。陈宇拉着她的手,准备拉她进去,但是,洛燕微微地把手往回缩了缩。陈宇也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着她,他的眼神语言可能只有洛燕才会懂。洛燕又犹豫了半分钟,终于,当陈宇再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时,她挪动脚步了。
宾馆柜台前是一个年轻女子在值班,洛燕跟着陈宇来到台前,她躲在陈宇的身后,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开一间房。陈宇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值班女子对深夜来开房的情侣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便在电脑上查空房资料,之后便麻利地写好单据。
307号房。你在这里签个名。那个女子对陈宇说。
陈宇签好字后,把单据本递给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唰地一下就撕下了红色单据并着钥匙一起递给了陈宇。
洛燕紧紧地跟在陈宇身后,一直低着头,她好像怕突然遇到熟人。进了电梯后,洛燕抬头看了看陈宇,之后又低下了头。
唰的一声响,307的房门被打开了。进房后,洛燕坐在房间里的唯一的一张沙发椅上,此刻,她好像不敢看陈宇似的,眼睛一直盯着没有打开的电视机。
陈宇放下手中的袋子,打开网络电视,选了一个娱乐节目,他想让洛燕放松一下情绪。
陈宇把刚才洛燕在家乐福买的那些零食递给洛燕,她接过后,打开一包可比可著片,和一杯冷饮,开始吃喝了起来。电视里的娱乐节目终于让洛燕放松了下来,节目放到笑点时,正喝冷饮的她给呛住了。陈宇连忙去轻轻地拍她的背,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
她把一片可比可著片递到陈宇的嘴前,说,吃。
陈宇说,我不吃零食。
洛燕说,不行,这是命令。
陈宇学着港人的口吻说,Yes, madam 。Resolutely obey orders。
终于,洛燕对他笑了。心情越来越轻松了。她对陈宇说,待会儿,我睡床上,你睡地上。我画一条线,你敢越过线,就是……她一时想不起用什么词汇比较好,所以说不下去了。
陈宇笑着说,就是什么?
洛燕说,就是小狗。
陈宇笑着汪汪地叫了两声,说,小狗来了,小狗来了。
洛燕说,你耍赖。
陈宇说,是呀,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
洛燕伸手,佯意打着陈宇。陈宇突然抓着她的手,那一刻,他们像被暂停了的电视画面一样,彼此沉默着,静静地对视着。那一刻,陈宇情不自禁地吻住了洛燕的唇。洛燕微微反抗着,终于,她像是中了唇毒一样,她开始回迎着他的吻。
五
陈宇去解洛燕的衣扣,洛燕突然用手抓住了他的手,说,不要。
陈宇说,燕子,我爱你。
洛燕说,陈宇,不要。
陈宇依然说,燕子,我爱你。我发誓,我这辈子一定会对你好的。如果我欺骗了你,我就不得好死。
洛燕不愿意听他说那样的毒誓,连忙去捂他的嘴,可是,他却已经把话说出来了。洛燕说,陈宇,现在不是时候,我想等到我们结婚的那天才把自己交给你。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安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香;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院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风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当陈宇进入自己的身体时,洛燕仿佛一下子醒了,随即她哭了。她的手指紧紧地扣着陈宇的后背,指甲尖都扣入了陈宇的后背。陈宇吻着她,吻着她脸上的泪,吻着她闭得紧紧的眼睛,吻着她那神圣的额头,吻着她那敏感的耳垂。她还是流着泪,还是紧紧地用指甲扣着他的后背。
夜,此刻已珠联璧合。
次日,洛燕从陈宇的手臂上醒来,她看着陈宇,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陈宇又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说,燕子,我爱你。
洛燕说,陈宇,答应我,将来你一定要对我好。
陈宇抱紧她,说,燕子,我答应你。将来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如果我说谎……
洛燕知道他要发毒誓,抢先捂住了他的嘴。说,我不需要你说到,我要你一定做到。
陈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
陈宇牵着洛燕的手,一起走进厂门口,他们准备去微型公园里去坐坐。有好些人坐在那里打发他们的周末。昨天晚上下了雨,今天是阴天,还有一点凉爽的感觉。洛燕挽着陈宇的手,头靠在他的肩上。她没有说话,一个女孩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女人,她心里应该有多少感慨呀。正如当年川岛芳子被她养父强暴之后,说过一句经典的话一样:这一刻,我彻底清算了女性。
陈宇被一阵嘻笑声打搅到了,他回头朝彼望去,在公园的另一端的石椅上,也坐着一男一女。看样子他们好像已年过四十了。乍一看,他们还是挺有夫妻相的。他们像一对小情侣一样,卿卿我我着。很难相信,那么一大把年龄了,还在打情骂俏着。陈宇是在后来才知道,那对大龄情侣是一对“临时夫妻”。所谓临时夫妻,就是各自有家庭,但又与另一伴天各一方,于是,便又重新找一个临时伴侣。这是从二十一世纪打工一族中新生的畸形产物。
中年女子躺在那个男子的腿上,那个男子正拿着提子往她嘴里喂。俩人都挂着一脸幸福的微笑。陈宇心里突然有了一份感慨,那就是,你也许在别人眼里是一棵草,但是在他眼里,却是一块宝。
你在看什么?洛燕问。
陈宇回过头来,说,没什么。
洛燕把头依然靠在陈宇的肩上,问,陈宇,你爱吃芒果吗?
陈宇说,不喜欢。
洛燕对陈宇的否定回答并不是太在意,她看着他们对面的那一棵芒果树,说,陈宇,你看,要不了多久,芒果就熟了,到时,你为我去摘几颗吧。
陈宇说,好呀。
他们坐了一整个上午,洛燕对他说有点饿了。他们准备去厂门口旁边的饭店去吃饭。他们刚起身,便看到前方篮球场边上围了很多人。陈宇和洛燕也朝那边走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快要走近现场时,陈宇就听到有人在劝架的声音,别打了,别打了,保安过来了。
陈宇和洛燕挤进围观的人群,才发现,打人者不是别人,正是高格。他的摩托车停在一旁,好像是刚从外面回来。陈宇认识那个被打者,高格还和他一起议论过那个被打者。以前议论那个人时,高格就说过想揍他,当时,陈宇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陈宇当时也只是和高格开玩笑而已。为什么高格和陈宇都想揍那个人呢?是因为那个人实在太犯贱了。那个人名叫冯朋,二十五、六岁。机修班的新人,不到一米六的个子。高格想揍他,别不是因为他长得是一个小男人,而是因为他身为一个男人,上班成天戴着蓝牙耳机,走起路来,屁股扭一扭的,像在走猫步。还有,他一股浓浓的娘娘腔,听得旁人一身鸡皮疙瘩。前段时间,刚进入五月份,别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他却在车间里每天拿着一个雪糕,边走边舔,当时恶心得陈宇直想上前踹他几脚。
在陈宇刚刚阻止了高格的暴力行为后,保安就过来了。保安看了看还躺在地上的冯朋后,便朝高格问,怎么回事?
高格还有些激动,说,这个娘娘腔妖人挡住我的道了,还骂人。
冯朋坐了起来,依然嗲声嗲气地说,谁挡你道了?你在厂区里开那么快的摩托车,把我吓了一跳,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而已。
听着冯朋的声音,另一名保安的脸上微微地有了嫌弃的表情。
看到冯朋自己站了起来,陈宇知道高格对他是手下留情了的,并没有把他往死里打。保安见那个娘娘腔没什么大碍,于是驱散了围观的工友。并且,保安也把冯朋打发走了。可能,听着他的声音,那两个保安的胃里也不好受。
保安口头批评了高格几句之后便走了。陈宇问高格,你从哪里回来?
高格没有回答他的问,只是说,我有些累了,先回宿舍去睡觉了。
陈宇猜测,高格昨天晚上可能去网吧通宵了。
六
周一上班,洛燕刚来到自己的岗位上时,林炳坤就来找她了。洛燕见到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一年前她就早已拒绝了他的追求,可是,林炳坤却隔三差五地来找她,她早已有些厌烦了。
洛燕问,你来做什么?
林炳坤说,燕子,你昨天去哪里了?
洛燕说,你管不着。
林炳坤说,你是不是和电工班的那个小子一起出去了?
洛燕说,我说过你管不着。
林炳坤说,那小子哪点比我好了?
洛燕说,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不喜欢。
林炳坤说,你这是什么逻辑?
洛燕说,你快走吧,我们要开早会了。
林炳坤悻悻而去,出了2车间,再朝前路过三个车间,就是蓝天公司办公大厦了。林炳坤所在的开发部就在办公大厦的三楼里面。
陈宇是在2号车间里修一个机器的阀门时碰见林炳坤的。当时,那台机子不知是出现了电路问题,还是机械问题,有一个铁阀门盖老是弹出,那个铁阀门盖弹出来的威力很大,第一次弹在墙上时,居然把墙面打出了一个小凹状。按理说,这是机器故障,但是,机修那个妖人来看过几次后,坚称那是机器里的电线出了问题。
可能是因为前些天,那个妖人被高格打了,他便对陈宇也有了敌意。于是,他可能蛊惑机修领班把这次问题的责任推卸到电工班来。
林炳坤的工作是很轻松的,他时常趁手上没事时就到2车间里来。一会儿与金白庄闲聊,一会儿与洛燕搭话。
陈宇一边修着那台机子的阀门,一边看着那个正独自对洛燕说话的林炳坤。陈宇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他发现,林炳坤好几次朝他看来,那眼神是十分怪异的。
陈宇看到了,洛燕一句话也不想与林炳坤交谈。但是,林炳坤就像在唱独角戏一样,说过不停。这明显的就是骚扰。陈宇觉得,是该找个时间跟那个林炳坤表示清楚,现在洛燕是他的女朋友。
就在陈宇拧好阀门盖,以为这台机器已经没问题时,他准备就现在跟林炳坤谈几句。可是,突然,那个阀门盖怦地一声,又弹出来了。然而,这次的阀门盖并没有弹在墙上,而是直接弹到了陈宇的右肩上。锥心的疼痛让陈宇大叫了一声,金白庄立即走了过来,线上的工友也都朝他看了过来。只是,林炳坤带着轻蔑的眼神,摇了摇头。
洛燕看到陈宇受害,她比金白庄先一步跑到了陈宇的面前。洛燕说,怎么回事?
陈宇的肩膀痛得说不出话来了,洛燕说,伤到哪里了?
陈宇终于有些缓过来了,他说,肩膀被那个铁盖子弹了一下。没事。他不想旁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样子,特别是在那林炳坤面前。
洛燕捞开陈宇的短袖,说,都出血了,还说没事。快去厂医那里看看。
陈宇说,别担心,这是一点小伤,并没有伤到骨头。
金白庄说,小陈,你先去厂医那里看看,我稍后请罗师傅来看看这机器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陈宇说,还是我打电话给罗师傅吧。
陈宇把那台机器的情况给罗师傅说了之后,便朝厂医室走去,在经过一个走廊时,厂里的外贸业务员Dvaid正与几个西方外国人在那里交谈着什么。
陈宇要借过,走到他们跟前时,说了一句Excuseme ,几个外国人看到陈宇的一只手捂着另一边的肩膀,已猜到他受了害。于是便给他让出了道。经过时,陈宇说了一句Thankyou 。
厂医给陈宇一边检查一边问他怎么回事,陈宇说明了情况。厂医问,痛得厉害吗?
陈宇说,有点。厂医用手指试探性地摁了摁,陈宇的表情也随着他用的力度而变化着。
厂医说,好险,你这条胳膊差点就废了。厂医为陈宇擦拭了一些药水,并开了几道消炎的西药。
走出厂医室,就见到了洛燕正朝这边走来,洛燕问,医生怎么说?
陈宇说,没事。只是伤到皮肉了。
洛燕说,没事就好。
这时,林炳坤也朝他们走了过来,林炳坤一脸复杂的表情对洛燕说,你该不会真的与他在一起了吧?
洛燕说,对,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所以说,你现在不要再打扰我了。
林炳坤那复杂的表情变得单一起来,他满脸愤怒看了看陈宇,随后,却是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陈宇不知道林炳坤是怎么想的,大厦的办公室里面那么多穿着制服的美女,为什么不去追呢?他倒奇葩,成天跑到车间里来溜达。
陈宇还是不放心那台机器的故障,于是又回到了2车间里。他到那里时,正看到老罗在修。陈宇从他脸上的表情也看出来了他极其不高兴。
老罗一看到陈宇过来了,便挖苦道,你不是天天在啃书吗?怎么这么一个小问题都解决不了?
陈宇没有顶他,从这一年的接触中发现,老罗是一个习惯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的人。他的年龄快至花甲,比马上就要离厂的老黄还要大几岁,但是,他家庭情况并没有老黄那么好。老黄的儿子有了体制内的工作,而老罗的两个儿子都在打工,大儿子去年结婚,花光了他两夫妻一辈子的积蓄。今年,小儿子就谈了女朋友,说是准备年底结婚,但女方的前提条件依然是车子,房子,三金,外加十万元的礼金。这让老罗觉得自己的儿子被绑架了一样,不给那么“赎金”就再也见不着儿子似的。所以,这半年来,老罗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他做梦都想着怎么凑齐那些“赎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