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那天,是这个城市禁止燃放以后的第一个节日,窗外依然有炮声,虽然不像除夕那样震耳欲聋,但也断断续续响了一个晚上,这是我呆在家里的第十五天。
“当记忆的线缠绕过往支离破碎|是慌乱占据了心扉|有花儿伴着蝴蝶|孤燕可以双飞|夜深人静独徘徊……”
晚上快十一点了,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我一跳,孩子白天用我的手机看视频,铃声可能调到了最大。怕吵醒睡着的孩子,我过去胡乱摁了一下,电话挂了。
拿起来一看,是青云的电话。我一时有些恍惚和凌乱。
青云是我的高中同学,并且是同桌。那时候我是英语课代表,他的英语是瘸腿科目,老师安排我辅导他。
高二时他的英语成绩便有了起色,理科又是他的长项,再考试他的排名便超过了我。
他不爱说话,尤其是和女同学一说话脸就红。那个年代“小鲜肉”这个词还不流行,但他就属于这个类型的,个子高高的,瘦瘦的,五官端正,皮肤白皙,长着一双漂亮女人才有的媚眼。
我一直粗线条,性格大大咧咧,从小到大朋友众多,对他,只看作是我众多朋友中的一个。直到有一天我收到青云的一封信,是情书。
我虽然朋友多,但收到情书是第一回,并且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因为我的父亲是老师,他经常在饭桌上和母亲说起他的学生怎样怎样不检点,小小年纪搞对象,结尾父亲总会总结性来一句:要是我家孩子早把她腿打断了。
我收到情书的第一反应是会被父亲打断腿,吓得一整天都不知道老师讲了什么内容,觉得那封信放在哪里也不安全,会被老师和家长发现。但是内心有一点小虚荣,又不舍得扔掉。
就这样煎熬到晚上放学,我终于下了决心,把那封信在厕所撕得粉碎,销毁了。
那天回家,我没像往常那样和同学一起走,一个人忐忑不安地走在回家路上,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我的秘密,内心惶恐极了。
我现在依然记得青云出现在我必经的路上时的样子。他看着我说:你一整天没和我说话。
我绕开他想要回家,他再次拦住我,我们就不说话在路上绕圈,我走他截,我再绕。我们好像都没说话。
最后是我忍无可忍时冲他喊:你不要这样,我爸会打断我的腿的。
他却说:我就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一时又无语,耗了好长时间,我才回到家。
青云家在城郊,他是住校生,听说那天晚上回去被宿管批评了。
再上课时他看黑板,但更多时候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我干脆不看黑板,侧过身子背对着他。
他便递过来一个纸条,写着:你如果不理我,我就要用小刀割腕。
吓得我转过身,看见他的右手果然攥着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在左胳膊上一点一点划,有的地方皮肤都已经肿起,吓得我赶紧坐正了身子。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再考试时我的成绩直接下滑,他竟然还保持住了原来的名次。
晚上放学,我故意磨蹭着等同学们走完了,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那时候教室还生着炉子,每天早晨校工给发一筐煤,到了晚上煤基本烧完了,教室有点凉,同学们爱围着火炉子聊天。
那天我俩默契地站在火炉边,一边一个。我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好好学习。他说:我可以帮你补理科。
我说:家里人知道会骂我的。他说:有我呢……
当我再拒绝时,他突然把一只手伸到火炉里,我吓得尖叫一声,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往出拉,幸亏火已经灭了。
那时候我几乎天天熬夜看琼瑶小说,没想到自己突然就成了小说里的女一号。惶恐、羞涩但还有一些小小的虚荣,经过火炉事件后我不再躲着他。高三时,我们开始“处对象”了。
我每天各种表演想瞒过老师和家长的明察暗访,在惶恐和甜蜜交织中经历着冰与火两重天,上课时经常偷偷傻笑,以前很容易听懂的课变得艰涩了,神游成了我上课的常态。
考大学时,我落榜了,他考去了武汉的一个专科学校。
我开始补习,第一年我们保持着频繁的信件往来,互诉着相思之苦,然后我第二次落榜了。
这时候家里人已经知道我们在交往的事情,父亲气得好多天不和我说话,母亲要不不开口,一说话就带着怒气,不管从哪个话题聊起最后都落脚到我“早恋”的问题上。
那年我19岁,突然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不补习了,去武汉打工去。在父母的反对声中,我一反以往乖乖女的形象,义无反顾的奔向了爱情。
青云大二时,我成了他大学旁边一家饭店的服务员。饭店很大,饭菜不贵,很多大学生改善伙食时会来这里。
青云自从我去了,从未来过那家饭店吃饭,我们常常在我休息的那一天相聚,我去他的学校,他总会和同学说我是他高中同学,在附近一所大学读书。
那时候他们学校教室里经常举办小型的舞会,他会带我去,但在校园里,我们好像一直没像其他情侣那样手挽手走过,去跳舞时,他跳完一曲总要停顿一会,仿佛怕我俩一直跳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青云一停下来我常常会被其他男生请走,我那时候一米七的个子,腿长腰细,长发及腰,所以有时候被其他男生一曲接一曲的邀请。
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出来都要指责我,他话少,但说起来特别狠,我有时候被说得生气了,就会自己回饭店提供的宿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又和好了。
他大三时,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抱在一起都能感受到裂缝。我说:我想回去接着考大学。
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我知道他家在农村,他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最后却娶了一个饭店服务员会很没面子的,这可能一直是他的顾虑。
比较了服务员和大学生的生活后,再回到教室时,我是发了狠地学习,和青云的联系也少了,我让他等着我,我们武汉见。终于在青云大专毕业那年,我以超过了当年一本线40分的高考成绩考上了大学。
当时报志愿是盲报,我想试一试武大,给青云打电话他只是支吾。
后来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青云已经结婚了,老婆是系主任的女儿,他也已经在当地的一家国有企业工作了。
原来他不想回我们这座小城,专科生留在武汉太难,在找工作的那两个月,他和系主任的姑娘闪婚了。
我的志愿是父亲帮忙报的,他给我报了一所师范学校,离武汉很远。
我是在快三十岁时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他是一名大夫。我们结婚十几年日子一直平淡如水。
儿子出生后,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我觉得日子这样挺好。
高中同学的微信群里几年前联系上了青云,他主动加了我,不过很少聊天。最近武汉疫情越来越严重,我给他发过一则问候消息,他当时只说挺好的……
突然看到微信上有视频通话的请求,还是青云。我拢了拢头发,犹豫了一下,打开了美颜。
镜头那边的青云胖了很多,就如同镜头这边的我。他脸有些红,连眼睛都有一点。我想大概是喝酒了吧,这么多年好多东西怎么就不变呢?
镜头那边他一直在说话,说几句都要加上“对不起”三个字。老公上夜班了,孩子睡着了,静夜中他的声音格外响,我带了个耳机静静地听着。
他离婚了,其实我早知道,但第一次听他自己说。他又说起当年的事情,我想打断,但回忆总是跟来,就任由他说下去。
他说自己过年时就逃离武汉了,现在在我生活的城市。我知道他家城郊早已拆迁,成为市区的一部分,并且得到了一大笔补偿款。他说: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否则就被困在武汉了,他还说自己回来后居家隔离期结束了,明天就可以转一转了……
听着听着我的心就开始冷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像他这样引以为傲的炫耀还是让人反感,冷到那段回忆也冻结了。
我说:时间有点晚了,我得休息了。明天一早还要给老公收拾去武汉的东西。我老公报名参加了本地支援武汉的医疗队,过几天要出发。
我加重了说“我老公”和“武汉”,我看见青云的眼里闪过一丝东西,我不想再解读了,挂了电话。
睡觉前我把手机的铃声由《寂寞沙洲冷》换成了《武汉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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