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忙着打电话,随便做了一顿饭。她不过是拆了一包速冻水饺,分成两盘。她的电话却打得按部就班,第一个打给外公,告诉他取消团年饭,然后叫保姆把药箱里的口罩翻出来,外公肺不好,又爱晃悠,我妈一直给他备着医用口罩,她不忘提醒保姆不要出门,出去拿快递也要戴口罩,她给外公定了粮油菜肉。
我端着饺子回到沙发上,我妈也没放下电话骂我两句,她暂时对我改观,听从了小于给我的种种建议。她还要吩咐公司员工,然后是老姐妹们,她忙得没空坐下来,靠着楼梯命令对话那头的人。
我才发现我妈挺瘦小的,她还没有楼梯把手处的罗马柱伟岸。当年,她挑这根柱子的时候,我跟小于也在吵架。一头,是无数根柱子的截面,另一头,是无尽的深渊,每丢过去一句话,都能激起另一句。
我妈做梦都想不到,我跟小于都搬过一次家了。我们原本住在城中村里。老板乱搭乱建的私房,楼梯窄得只能过一个人,一层楼共用客厅厨房,房间锁上门栓就是套房。洗手间还开一扇小窗,洗澡时吹进阵阵凉风。
我觉得一切都新鲜极了,小于也不例外。我能看着他一晚上,他对着书本,我对着他,我一点都不腻。我从来没这样用心地看过自己。
房租我们一人一半,我交给房东,他执意塞给我。领零花钱度日的我,完全没当回事,钱不是我赚来的,只是交换商品的工具。如果能买开心,我就买。
就像我妈买罗马柱。她也想不到,她的开心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苦恼,而这人还跟她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跟小于的矛盾太老土了,当他第一次向我提起他条件差,跟我不合适时,我完全当笑话听。无论他说得如何头头是道,我都不理解这些道理。再差,再不合适,跟我喜欢有关系吗?我不是真爱无敌,自私罢了,只想自己的喜欢,没想过他的喜欢,跟他的道理是连在一起的。
我放大照片,小于尽可能地拍了餐桌的全景,没想隐瞒什么。桌子是雕花的圆桌,小户型摆不下的,木纹嵌着金条,不是便宜货色。餐盘都是圆润骨瓷,幼儿食品的容器是进口品牌。他肯定过上了他向往的生活。想到这里,我不必再自作多情
“特殊时期,照顾好小朋友。”
“观察仔细,家人都好,谢谢关心。”
“谢谢不见外了吗?”
“替他们谢谢的。”
“你怎么不跑?”
“往哪跑,你收留我吗?你妈不把我扫地出门。我家在武汉啊,妹妹。”
我都能听见他叫我妹妹,小于平常讲普通话,只有叫我妹妹时夹着武汉口音。听上去有时戏谑,有时无奈,可以听出我想听到的意思。
“我妈问你好呢。”
“这时候还让阿姨费心,不好意思。”
“你家里人还好吗?”
“爷爷住上院了,万幸。”
要不是看过何天的视频,我实在想不出万幸还有这种用法。我惊讶,着急,好奇,哪一样都只能添乱,我不得不故作冷静。
“爷爷怎么了?”
“疑似,发了几天低烧,幸好他有高血压,以前还做过支架。”
又是一个错乱的幸好。
“住进医院就好了。”
“村里都羡慕呢,那么快就住进去,我也放心了。”
还有一个错乱的放心。
“爷爷还住新村?”
“是啊,还没拆呢。”
“那附近不都涨到三四万一平了,早日发财。”
“赵伶俐啊赵伶俐,不愧是赵总的女儿,这时候不忘关心房价。”
“所以你要转告爷爷好好养病,以后要当地主的,你家违建的搭好了吗?”
“你对我的事记得挺清楚啊。”
“这不赵家家传吗,惦记着你发财呢,你不是说毕业了你出钱盖几层,等着拆迁算面积。”
“妹妹啊,我一定转告爷爷你的关心,等拆迁款到账,让他请你吃饭,机票全包。”
“你这是邀请我去武汉的意思?”
“一言为定。”
“那我住哪啊?”
“我家。”
“当我不敢。”
“我离婚了。”
小于说他离婚了,新闻说武汉封城了。这两个镜头剪辑在一块,昭告着天要塌了,断壁残垣却跟下面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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