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滴滴声,将我从睡梦中拽醒。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上跳起来,忙不迭地穿衣洗漱。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浮肿黝黑的眼皮耷拉着,这是恼人的梦招来的,在梦里,我身轻如燕,飞翔在崇山峻岭之间,白云流溢在身体周围,凉如炎夏的冰气,我惊奇地发现竟能俯瞰大地,于是瞪大眼睛,恨不得将一切攫入眼帘,我看见一个戴斗笠的老农缓缓地轻舞着草鞭耕地,他嘴里嚯嚯的叫唤着,面前的黄牛步履踉跄,泥土四溅;看见山涧里挽袖浣衣的妇人,她蹲在溪边蜷缩成一团,动作敏捷地搓着挤成条的衣物;看见相互追逐嬉戏的儿童,在树林掩映中时进时出……我的眼睛生疼。
路灯明晃晃有如白昼,眼下距离天亮还有很久,两三个早餐车停靠在地铁口,热气蒸腾,不禁让我想起了梦里流溢的云雾。它如此逼真,我甚至觉得自己的领口和裤腿会冷不丁地冒出白气来。
这个梦有什么涵义么?我思索起来,可惜什么也想不起来,大概在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图书馆的角落里读过《梦的解析》,然而随着年岁渐长,我开始倾向于认为弗洛伊德是有些滑稽的偏执狂,如果按他的说法,这个梦也许代表着某种童年的记忆,最后毫无例外地会分析出我隐秘难测的性欲。我还知道什么呢,荣格吗?关于他,我只知道最终他和弗洛伊德分道扬镳,而且曾经用繁复绚丽的唐卡艺术引证到什么原始意识,然而这和我的梦有什么联系,难道我说到底是个渴望飞翔的鸟人?
空旷而剧烈的地铁声,窗外一切黝黑,仿佛把我送往某个未知的暗黑地狱。坐在我对面的中年人,头发斑白,背着学生式的背包,他的眼眶深陷地倚着靠背眯起来。其他人,年轻的男女们,则握着手机飞速地滑动着,生恐错过了任何信息似的。我的消遣就是回忆自己的梦境,毕竟现实中并无新意,无非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罢了,可是梦境不一样,似乎充满无限的可能,可惜往常梦里总有熟悉的身影,让我回味过往的人和事,而昨晚的梦则不可琢磨。
当我回到地上世界,早已天光大亮。道路上车辆拥挤,人头攒动,令人厌恶地是,街道干净整洁,好像一尘不染似的。这实在是一种没有必要的伪善,因为只消用手轻扶人行道上的栏杆,那恶心劲让人一天都倒胃口,须知杂乱无序的原始状态自有它的野性美,何必如此粉饰恶劣的环境呢。
大厅里管理登记的老头交叉着抱手,放在他硕大无朋的啤酒肚前,六年来我几乎每个工作日都能见到他的啤酒肚,但奇怪的是我竟然完全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说句实话,我倒也不想知道,因为我曾几次路过时听到他无休无止的抱怨,而且完全是照搬互联网上老掉牙的陈词滥调。此刻他抬了下眼皮看看我,立马挺直了身体笑了笑,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礼遇,我点头致意,匆匆上楼。
我的办公桌边上挨着一位四十开外的女人,她没有结婚生育,是我这个小部门的负责人,但千万不要以为她没结婚就不会絮叨了。这种天性是无法泯灭的,没有了家庭的羁绊,她发挥起来更加自如。美食呀健身呀购物呀,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总是疑心自己得了绝症。担心每天呼吸如此糟糕的空气,她的肺已经不行了,她执着地认为自己的肺叶已经枯黑,即将掉落。遇到这种时候,你不知道她是开玩笑以求安慰,还是真的得了谵妄症。
她今天出奇地安静,除了微笑点头外,没有和我诉说那些琐屑的消费和乱七八糟的怪念头。看着桌上昨天未完成的活动策划案,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符,一下子涌入我的脑海,这个策划案折磨得我精疲力尽,已经被驳回三次了,每次理由都是含糊不明的四个字:缺乏创意。可是现在我骤然思绪澄明透亮,好像已有详细的腹稿,只差一个个把它誊抄在电脑中了。
当我按动第一个键盘按键,突然一片漆黑,简直伸手不见五指,连我桌上的那个夜光癞皮狗也不见踪影了,难道是停电了?这种情况好像从未发生。猛然间抬头,我发现窗外也陷入一片漆黑。一个熟悉的声音越来越响。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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