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

　　英子苹果脸，大眼睛，刚毕业那会儿，还象电影《城南旧事》中的小英子一样留了学生头，越发得清纯可爱。

　　英子个子不高。在上中专时有个男孩子给她写纸条说要等她长大。男孩英气逼人，是英子喜欢的那种。但直到毕业英子始终没长高。男孩没再写信。就这样在惆怅中分别了。

　　刚开始，家里人为英子找工作特别热心，千方百计联系到了税务局，还送了三千块钱。但没过多久，那钱又退了回来，说现在风头不好，正减员呢，过一阵子吧。慢慢没了下文。

　　姐姐又托人给她介绍到稽查局去打字。英子平时打得不错，但到是面试的时候，那个“稽”字怎么也打不出来。结果当然是她被婉拒了。

　　英子很是懊丧。又到电脑学校学了一个月，她一分钟能打七八十个字。老师说可以为他们几个成绩好的介绍到一家报社去。那晚，英子正做着五彩斑谰的梦，被一阵响声惊醒了。原来是爷爷病了，需要立即送往医院。等她从医院回到家，已是第二天晚上。她忽然想到，这天是她被通知参加面试的日子。

　　她没再去电脑学校。爷爷下世以后，她又去帮妈妈做起了生意。妈妈又开了一家门市，她们卖起了童装。日子就这样慢慢熬着。只有在幽深的夜里，她忽然惊醒，又拿起那本电脑书，在尘灰缭绕中落下泪。

　　英子二十二岁那年，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小伙子只有初中文化，家境也不太好，但长相英俊，唱一口好听的流行歌曲。英子很珍惜。

　　生活稳定之后，她和许多女孩子一样开始了她的相亲之旅。但英子走得并不顺利。后来有一个开服装店的女孩介绍她的同学跟她认识。英子每天晚上都随他出去，回来时脸上写着甜蜜。几天之后，妈妈让她把男孩儿带回家。可那天，英子却一个人回来了，眼睛红红的，妈妈也没敢问。

　　现在，英子终于恋爱了。她几乎清瘦了起来。英子记不清第一次吵架是为了什么，只记得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英子以为他再也不来了，可第二天他就来了，并向她道歉。慢慢架吵得多，英子也就麻木了。妈妈把童装门市让他们两个经营，生意还不错。

　　在一个冬日，他们结婚了。结婚的费用是他们两个积攒起来的。当天清早，还是姐姐租来了婚纱。他们闹过好几次，但英子发现他们经营的门市，竟成了一道不能愈越的防线，一个纠缠不清的因素。

　　儿子出生的前后是他们生活中最甜蜜的时光，也是生活的转折点。孩子出生第二天就发高烧，他们天天泡在医院。门市就转了出去。儿子出院后，他们已经欠了不少的债。而且因没有好地方，生意也一落千丈。

　　就这样捱到了过年，年货是婆婆用公公的工资置办的。婆婆是穷人不穷节，置办得相当丰盛甚至有些浪费。英子极尽讨好，忙里忙外，但婆婆仍是爱理不理的。

　　大年初五的晚上，丈夫在他朋友家玩。英子见儿子有些不舒服，便催了几次。丈夫急了，出去推起三轮车。路上，英子多说了两句话，忽然车子停了，英子问的话还没说出口，丈夫的拳头已打到了脸上。直感觉浓浓粘粘的液体流了出来，滴在儿子的衣服上……丈夫把满面血迹的英子送到了娘家，抱着儿子径直走了。过了好久，英子才哭出声来。

　　爸爸气得浑身发抖，带着女儿去评理。妈妈也去了。婆婆终于赔起不是。在婆婆的压力下，丈夫才勉强说了一声对不起。勉强的程度是不相关的人也听得出来。照爸爸的意思离婚算了，英子却下不了决心，她知道妈妈也不同意。英子恨自己这样软弱，可她思前想后，真的下不了离婚的决心。

　　那天闹到很晚终于静下来。英子搂着不知事的儿子，眼泪又流了下来。窗外月儿弯弯，却是洁净如水，可那水又怎洗得净心中的幽怨？那年她二十四岁，她的本命年。

　　生活还得继续下去。两人商量着去乡下赶会‘每天起早摸黑。回到家，英子身子就象散了架，直想躺下休息，可有时婆婆连饭都没留，她还得强打精神去做饭。丈夫还是时不时地发脾气，慢慢她也习惯了。妈妈说男人过了三十就会好起来的，她也信了。偶尔，在深夜猛然惊醒，她悲哀的发现少女的梦已一去不复返，而现在的她几乎已经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更没有心情去侍弄梦了。梦，对她来说竟成了奢侈。

　　那一个夏天会少，正好闲着。丈夫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什么保健品，把一种未来说得如此真实而明了。犹豫了一个多月他终于花二千多元办了加入，还借了一万多元和他合伙开专营店，还以几百元钱卖掉了他们赶会用的机动三轮车。但店只维持了几个月，他们除了分到一批保健品，便是又多了一万多元的债务。

　　英子想去找工作，可不久她就发现她已经没有多大的竞争力。岁月消蚀了的她的才情，甚至消蚀了她向这方面努力的兴趣和精力。她想出去打工，又放不下下儿子。丈夫本来无事可做，有时还懒得起来。婆婆吃了饭就知道守着电视，再说身体也不太好。儿子已上了学前班，可别耽误了他的学习。那一段失意。是从未有过的，英子不知怎样排遣。

　　那一天，她回了娘家，正好姐姐也在。说着，就说到了命运。姐姐说，你还不如你婆婆呢。英子有些气不过，说你说我不如谁都行，怎么说不如她？姐姐说，怎么说你公公还有一份工资他呢。英子登时恼了，放下饭碗就出去了。思来想去忽然万念俱灰，拿来了爸爸用的剃须刀……爸爸去那屋找东西看到英子时，血已流了一片。姐姐带她去了医院。姐姐也恼了，说，你就是想死也不能在这边呀！万一有个好歹，你叫我怎能在世上立足？

　　英子有些后悔，甚至有些后怕。那道伤疤清晰地印在了手腕，提醒她记住那次危险的心理历程。英子也想开了，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于一个人的追求的，也许自己太好高骛远了，她找了一份发宣传单的工作，可以先干一段。英子有时想，丈夫还爱着自己吗？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既然没有到感情破裂的程度。至少有一份情在吧？他有时是显得有些无情，少了一份责任心，可是压在他身上的担子也不轻，英子看得出，他的无奈甚至痛苦。

　　姐姐说，你出国打工吧，我给你贷款作担保。听到许多出国打工挣到钱，生活一下子得到改善的故事，英子的心又热了。去报了名还面试了好几次。正当她的出国梦做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她公公病了，一检查是肺癌晚期。全家一下乱了，公公又活了两个月便去世了。厂里发了一笔抚恤金。丈夫说还是去赶会吧，英子想没想就答应了。

　　还是那样的日子，但生活终于有了点起色，还还了一些钱。英子也舍得为自己添一两件衣服了。丈夫的朋友见到英子的都转头对丈夫说，英子跟了你可是受苦了。结婚的时候那叫俊哟，看现在成什么样了？英子听了很不是滋味，只好说，都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老吗？丈夫让她去做美容，她总不舍得，再说那有那么多时间？但英子还是多了心眼，狠狠心买了一套高级化妆品，感觉还不错。

　　英子总是想到她小学的一位同学。她考上了大学，在广东的学校当了老师，一个月收入就有几千元，有了自己的住房。现在还没结婚呢！她假期时回了老家，英子去找她。发现她说话轻声细语，成了连骑自行车都会喘气的娇娇人儿。跟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子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人了。世事造人哪！每个人都有他该过的生活。想着，英子也把羡慕的心慢慢放下了。

　　那天，英子去洗澡耽搁了会儿。一出来，丈夫就跟她在朋友的门市里吵起来，摞下她独自走了。英子有些委屈，眼睛噙了泪，硬是没流出来。是呀，他的脾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英子知道，她的生活还得千年不变地继续下去。也许，也许，有一天会改变吧？英子惘然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