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琴雪_山人 | 来源:发表于2023-03-18 23:56 被阅读0次

    图片来源于耶殊陀尼诗社

    大前年秋月如镰,我陪伴父亲聊天。父子聊着说着,那如水的月光的流年岁月如一张张黑白的胶片,跨越时空,逼真地再现眼前。

    七十年代时,父亲的每月的工资是28元钱,除了在工厂食堂吃饭贴补家用,还要拿出十元钱到生产队里买工分,那样就很剩下不了几个钱。父亲便与一叫小会的工友到兖州东平一带用自行车来贩运粮食。这来回一百公里的里程,当天是要打来回的。回来时往往要赶夜路的。月残星暗,便有些怕人。那是曲折的土路,两旁是高高的庄稼地,微风过处,便哗啦啦地响,很疑心会从那黑黑的高高的庄稼地里窜出什么东西或坏人来。偶尔还有树上的乌鸦,呱地一声,让人吓得一哆索。

    父亲与小伏便一路上急慌慌地骑,自行车上驮着二百多斤的粮食,又累又怕。有时远远看到村镇里透出来一两点灯光,便心里感到很温暖,也平添了很大的勇气,脚底下便变得轻松有力,速度在无形中加快了。骑到村镇时,便有半夜里的狗吠声。两人下车整稳妥车子,喝口水,吃些自家带的窝头,谈会话,便继续赶路。这还好,最怕的是到了我们的县城附近,小付要与父亲分路而行。分道扬镳后父亲的路程还有二十多里路,那心里就有些胆怯。父亲一个人走在半夜的黑路上,便嘴里颤抖着唱一支不成调的歌为自己壮胆。

    最怕的是走到离我家还有一里时的一孤坟。父亲说每次到那里时,头发梢都竖立起来。在坑洼的土路旁,那黑黑的孤坟上长着一个歪扭的桑树,树上总是有乌鸦或猫头鹰伫立着,走到时它们有时飞起,有时怪鸣,吓得汗毛眼都张开着。那坟主是冤屈死的冤魂,吊死的。听村里的老人说古,那冤屈死的人鬼魂不得超生,往往野鬼孤魂就在夜间不时地飘荡。想着这些更是心惊胆战,硬着头皮骑过那坟,一脑门子的汗,衣服也浸湿了。长出一口气,终于骑到家门口了。母亲在灯光下还惴惴不安地纳着鞋底等待着父亲归来。

    父亲到家门口故意咳嗽一声,母亲听到父亲的声音,便急忙来迎,帮着父亲把车子推到屋里。母亲便对父亲文章:“你先喝点水歇一会儿,我去给你下一碗面吃。”母亲便到厨房里,很快那灶下的火苗温柔地舔着锅底,锅里的水热气腾腾,那手擀白面条便在锅里欢快地翻腾。母亲盛了满满一大碗,为父亲淋上几滴香油与葱花,送到父亲手中,父亲接过闻一闻,连叹真香。便在母亲的温柔的注视下香甜地吃起面来。

    父亲贩卖粮食的自行车是借的,那时自行车是多金贵呀,借车是不行的。父亲便很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自行车。可那时是物质紧俏的时代,买油要油票,布要布票,糖要糖票,更别说自行车了,没有关系是万买不到的。父亲很得工厂的厂长的赏识,便工厂里有些好事时厂长便想着父亲。一天,厂长兴奋地来找父亲:"我给你弄了自行车与缝纫机的票,你得管我一顿酒喝。”父亲很兴奋地感谢,接过票到县里的供销社去买,可供销社里根本没货,供销社对父亲说:“货根本来不到这里,要想买我们这里可以给你开证明,要到哈尔滨自己去提货。”父亲没办法,于是第二天便到哈尔滨去。

    哈尔滨是个大工业城市,我舅姥爷在那里的工厂工作。舅姥爷很热情地接待了父亲,然后领着父亲买了一个自行车和一架缝纫机。父亲对对舅姥爷说:“我还有点钱,您看能不能再帮我买一个手表。”舅姥爷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倒有个关系,看能不能办成。”于是两人到了供销社,通过关系买了一块上海牌的手表。父亲在舅姥爷家逗留了几日,便把东西托运到济南火车站,然后又趁着工厂的顺风车拉回了自行车与缝纫机。回到村里,村中人纷纷来看。他们说:“真厉害,结婚都难办得到的四大件你竟然弄了两大件。自行车缝纫机录音机还有二十四条腿,这些结婚高档的用品,你真有办法呀。”众人赏叹良久。

    父亲很得意也很风光,父亲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上边口袋上插着工厂奖励父亲的一支英雄钢笔,脚蹬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沉默发亮的留着大背头的发型,身材挺拔,一米七六的个子,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很是英俊热情地招呼老乡抽烟喝水。

    父亲有一个发小叫小品,工厂里缺少一个厨师时便找厂长力荐。厂长问父亲:“他手艺如何?”父亲拍着胸脯下保票:“小品那手艺没得说,千碑万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小品做饭的口碑那是顶呱呱的。”于是小品便顺利地进了工厂的食堂当上了厨师。可这顶呱呱的厨师刚走马上任就出了丑。急急地找父亲,父亲一看,我的妈呀,小品蒸出来的馒头又黄又硬又小。显然是面没有发好就蒸起来了。

    父亲便让小品把蒸坏的馒头收藏起来,然后手把手地教小品重新蒸了一锅馒头。这样才艰难过关。可祸不单行,不久小品又出事了。有人举报小品往家驮了一袋子面粉。厂长要开除小品。父亲找小品调查。小品急得面红耳赤,发誓赌咒绝没干过那件事。父亲便据理力争,厂长了解清楚情况后便放过了小品。

    父亲对我说:“人的路有多长,得问双脚;人的路有多宽,要问心灵;要问人能走多高,要问眼界。”父亲常在公社里帮忙,父亲有文化,又很会来事,父亲对工作很认真负责,便很得公社主任的认可。有一次,公社主任找父亲谈话:“县里的建筑工厂要从公社的工厂里推荐个人去那里上班,你愿意去吗。”父亲很犹豫。想在公社的工厂里上班很方便照顾家里的生产与生活,再说还是工厂里的团支部书记,收入很不错。便婉言谢绝了。公社主任很惋惜地摇头离开。后来果不其然,公社工厂五年后改制,后又宣布破产,父亲便失业回家。而被县里建筑工厂里抽调的加一位工友,转成了正式编制,还成了建筑设计的小工程师。父亲屡屡感喟:“时也,命也,运也。关键还是人的眼界。’风物长宜放眼量‘,人只盯着眼前,人生之路是走不长远的。”父亲回家后经营木笼制作,父亲的手工作坊倒也经营得风生水起。

    可那如水流年再也不能重回。夜月如钩,这时被淡淡的云隐住了,月光便朦胧起来,灯光透过树叶,漏下一两点,如渴睡人的眼。

    父亲伸了个懒腰,对我说:“时间不早了,休息去吧。”我们便各自回屋休息。

    现在月残星耀,无声照着父亲的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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