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三次从东京回来。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我从她脸上泛出的笑意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于是轻轻地拍拍了她,说了句“真是太好了。” 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她的儿子,小伙子比起上次我见到的时候,长高了许多,虽然还是如同以前那样,总是不能老老实实地站着,但是在他左晃右晃的身体摆动中,我还是看到了这个孩子比起早先的成熟。“嗨,长高了。”我对小伙子说。“没啥变化。”小伙子否定道。“长高了,确实长高了。”她赶紧纠正儿子的表达,儿子看了看母亲,没再说话。我静静地看着他们母子,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悄然有了变化。
她叫秋子(注),就在十天前我还在担心她。因为一个月前收到她突然来的电话,她当时沙哑的嗓音,疲惫的音调,委屈的口气,告诉了我她所有的不快乐。于是我发了一个问候短信,得到了一条让我有些喜出望外的回答。短信上说“虽然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整体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下周四回去,想见你。“记得我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脸上乐开了花。虽然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整体却往好的方向发展,能说明就是她的认知发生了改变。
认知是我们对客观世界加工的结果。对许多人来说,世界就像一片沼泽地,经常是自己被这个自己认识的世界所吞没。秋子认知的变化,说明她的世界已经不再只有沼泽。
让我来讲讲秋子的故事吧。
( 1 )
初次见到秋子,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草地上,有两条狗,和两条被拉长的身影。我手中牵的是一条非常小的白色玩具贵宾狗,她牵的是条黑白相交的中型边牧,还没等我打出任何招呼,我手中的绳索已经被拉成了一条直线,绳索那头的小家伙已经扑向了那只个头比它大出十倍以上的家伙。这就是我家的宝贝,它总是这么热情,见到自己的同类,从来没有过任何犹豫,总是欢天喜地的摇头摆尾地一通社交,也不管对方是否示意出友好,只要没有翻脸,它就尽情地表达自己。显然,边牧对这突如其来的热度,显得有些不适应,向后退缩了一下,俯身向这只只有它半条腿高度的小家伙望过去。这时,牵它的主人低声向自己的狗叫去,示意它不可以轻举妄动。然后边拉紧了牵引绳,边向我微微低了下头,我隐约听到她嘴里在说“对不起!”便赶紧向她浅浅地鞠了下躬,“哪里,是我的狗失礼了。”在这个小岛上,狗与狗的交往也通常需要小心谨慎,我知道许多狗都不喜欢和自己的同类交往,仿佛都患有社交恐惧症。我看她没有立刻要离去的样子,便笑着对她说,“我家这条狗特别喜欢和狗狗交往,所以看到你们,她很开心哦。”我通常对别人都会这么解释,缓解一下由于自己的狗过于热情造成对人家狗的压力从而引起主人的不悦。“是吗?好少见哦。”她回答我的声音依然很低,但我能听到她这么说。
小家伙的努力终于引来了边牧的好奇,边牧不再防御,用脑袋过来拱了拱小家伙的脸,小家伙的尾巴晃得更快了。“啊!太少见了!”我听到她压低了的声音中传来的惊讶,于是我把目光从狗身上转到了她。“怎么了?”我问。”这是我家毛毛第一次和人家打招呼哦,它可以了啊。“她边说边俯身下去抚摸她的边牧,”好感动哦,好感动哦。“她重复了几遍,我能看出她真心的喜悦。我笑了,笑的不是她也不是她的边牧,这样的场景我已不是第一碰到。这里真不愧是个岛国,连狗都显得是那么拘谨和闭塞。
我也低身去抚摸那头边牧,夸它今天做的很棒!以后就可以和我家的小家伙常常打招呼。当我这么边抚摸边牧边说的时候,感觉到她用大眼睛盯着我,然后冒出了一句”真的可以吗?”,我笑了,“当然可以啊。”我正视着她的眼神,她眼睛里表达出一种既怀疑又惊喜的目光。“是吗?”她想说什么但又吞了下去。“当然”我再次确定地告诉她,心想这有什么要怀疑,对我家的来说那是多多益善的事情,丝毫不需犹豫。
两只狗的社交礼仪基本上已经结束,但谁也不想转身离去,在对方的附近的草里闻闻这个闻闻那个,我们俩同样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边牧上,但突然转向我说,“今天我特别高兴,因为人家都怕我家毛毛,没人和我们打招呼。”“是嘛!”她这么一说,倒引起了我的好奇,“怎么会?它看上去那么乖。”她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许多人都不喜欢它,说它好可怕。”“是嘛!那不是毛毛的错,是他们自己害怕狗,与毛毛无关。”听到我的回答,她再次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说,“真的,与毛毛无关,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是啊。”我看着她很认真地回答。她的眼睛上画着类似古埃及人那样浓重的眼线,让人感觉到有些怪异。但是高挺的鼻梁,立体的五官,光洁的皮肤,展现出她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姑娘。
两只狗一直保持不离不弃的距离,我俩顺从地跟着狗在后面走。为了缓解两人相处的那份尴尬,我就告诉她我家的小白是从上海来的,我也是从上海来的。她的眼睛蹬得更大了,说怪不得,怪不得。我好奇的问怪不得什么啊?她说怪不得小白的性格那么好,怪不得小白不讨厌毛毛,原来是来自大陆啊。她的表情让我觉得好可爱,原来广阔的大陆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广阔的胸怀。我们索性找了个地方随地而坐,我把来日本的一些经过讲给了她听,还说了自己的烦恼,就是我打算回国,可小白没有地方寄放,不知道该怎么办等等。她大多时间都是安静地听,除了个别时间表示惊讶以外,她显得非常安静。听到我诉说烦恼,她突然“啊。”了一下,然后又停住,我看过去,她显得很犹豫,看我没有追问的意思,又开口说,“也许,也许。”“什么?”我再次看过去,“也许我能帮你看狗。”我一听,立刻喜出望外,真的吗?那太好了。但显然她说出来后,又有些后悔,“但是我不知道,行不行。”看着她一下子变得心事重重,我马上说“没有关系的,到时候再说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会找到一家宠物寄养中心的。”她仿佛有些歉疚似的低下了头,“对不起啊!”她轻轻说。“哪里!我觉得你主动向我表示,我已经很感谢了。要不,我们互相留个电话吧。”我提议,于是那天我知道了她叫秋子。
(注:此文由真实案例改编,已经本人的同意和支持。为保护个人隐私,秋子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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