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翩翩佳公子,世间唯你一少年。
——题记
人生是什么?是十五的圆月,是含露的茉莉,是旧巷深深地灯火,是雕花窗下的春雨,在的春日里看古老庭院中燕子衔泥筑巢;是在清爽的夏日里裳一池莲荷的的绰约风姿;是在风起的秋日,观枝头的黄叶赶赴美丽的死亡;是在寒冷的冬夜,窥一尾白狐于林中遁迹。
时间一如既往地流驶着、荡涤着,人的生命与其相比真是渺若微尘。王谢堂前燕犹在,帝王将相已作古。推开历史掩着的重门,记忆如同冰河碎裂般涌来,那些金戈铁马、逐鹿中原的故事。循着那通幽的小径,去嗅那一抹沁骨幽香,去追寻那一段青梅旧事。
纳兰容若,他的名字已化作一阙传奇,他的经历,也被附会了那或多或少的委婉深情,带着他的绝世才华,于寒冷冬夜,灯火通明的明珠府灯光璀璨和络绎不绝的风马人流,像天际翩然飘落的新雪,缓缓地慢慢地走入这尘世。
他一出生便有无上的荣耀,如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可他却偏思那一尺冰天雪地偏嗅独处一隅的凌寒梅香。有着这样一个美丽名字的,该是一个怎样的少年?该是怎样的宠辱不惊,风度翩翩?该是怎样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不是从《诗经淇澳篇》缓缓走出的“如砌如磋,如琢如磨”的有匪公子。这样诗意的名字,在今后的岁月里就此与词联系在一起,词甚至在朝鲜流传着一句“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想必那词也是到了“凡有饮水处,皆有纳兰词”的地步了。连国学大师王国维都盛赞他是“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京城缁尘,他是承平公子,乌衣少年,那时,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在暮春时节看落花满阶,带着少年天真的眼波流转;于秋高气爽时,登临绝顶,赏大好风光;于烟雨朦胧时,到多情江南,感受小桥流水。
“短墙银杏雨”“高台玉兰风”处处弥漫开的是风流的富贵气象,那时的他不曾识得人间悲苦,不曾知晓耕作艰辛,更不知情之一字,起时若何。
生于富贵庭院,作为明珠长子,生来就担负着纳兰家的荣耀和未来。他何尝不想做一个挂冠归隐,笑傲山林的东篱散人?那是他心之所向,可这显赫的身份是他挣脱不了的黄金织造的囚笼。他喜好广交朋友,渌水亭有无数文人与他酬唱赋诗,也有两三知己举杯邀月,穷途高歌。可知他本心的,只有顾贞观一个,他曾说“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愿结他身里。然重诺,君须记。”只把顾贞观当做挚友,如此内敛的纳兰,才这帮剖白自己的心迹吧!
后人对纳兰的词想象往往太过浪漫,想他不过是一腔闲愁的富贵公子。谁又知那隐匿在小令下的淡淡心事,闲情如絮,悲情如霜?纳兰说自己是“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在人人艳羡他相门公子身份时,他答到“悠悠身世何足问,冷笑置之而矣。”顾贞观更懂得他的心事。
十九岁那年,纳兰容若因病不能参加殿试,因此榜上无名。多情自古原多病,生为满人,除了流着祖先入关时金戈铁马的热血外,又生了一副多情的柔软心肠。寒疾袭身,那多情桃夭,也如纳兰此时的心情,借着东风一程飞入他的轩窗,与之。为伴。
落英纷纷,春天 马上过去了。
青梅竹马的表妹,被选入了宫中。这样一个消息惊如霹雳,使纳兰的病愈发加重。“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那深处宫中的少女,伴着蹉跎光阴,韶华逝去,再是倾城之貌,往往也只能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从此,只隔着一座高的宫墙便形同陌路。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在那一个薄寒时节的月夜,枕间函香,花径更漏。与故人一起絮语到黄昏后,故人走后也一夜未眠。刮了一夜的东风,梨花落了满地待把它铲走,不知何处传来的箫声,当年的月亮依旧似这般,而那天真浪漫的少女还如当年一样吗? 终是,都要随春天一起逝去了。
他是佛前金莲,念恋了世间的烟火,必定要在这场红尘中游走。当卢氏来到他身旁,不知是缘是劫?若说是劫,却无一人如她这般清婉灵秀,能抚平他心中的痕;若说是缘,又怎会有这般短的红线,勾去前半生的泪水,缠尽后半生的安乐欢喜。
他遇见她,也因她的善解人意、心胸宽广将他心中的霜雪融化。初始,他还是会写有关于那场随春天逝去的感情。但因他的随性,任那卷卷纸张置于案上,卢氏为他收拾桌案时看到那一张张,那一卷卷只静静地卷起帮丈夫收好。将心中的委屈深藏,只是,那已溢满眼眶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偷偷将眼泪拭去,继续为他红袖添香。
“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编纂书籍的庞大工程,常常令他熬之深夜,她嗔道时间太晚,却还陪他一起。她才华横溢,能与纳兰一起赌书泼茶;她温柔体贴,知晓他的惆怅和寂寞。她是朱檐高墙中一抹明媚春色,一开三年,一朝春尽,红颜调零,争教两处销魂,她在时,他为她描下垂首簪花的姿态;她去后,他用一生的笔墨写尽对她的肠断之词。如此,将一生的笔墨,写给光阴,写给心上人。
卢氏与他有年少夫妻情分,她是他的知己,是他的高山流水,是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宫墙柳,爱别离,经过这两场生离死别后,纳兰写下一阙阙词,京城人人吟咏,顺着欸乃的桨声流到那婉约的江南,流过三千桂子,流过十里荷花,流到那岸边的画船。在好友顾贞观的介绍下,他认识了沈宛。
她有着不输卢氏的才华,更有着江南水乡温养的秀丽娇软。她亦是骄傲的,在那风尘之中化为一只栖沙的孤鸟。她愿意为纳兰放下所有的骄傲,但纳兰给不了她想要的。譬如名分,譬如那颗多年前早已交付他人的心...他何尝不喜沈宛呢?那般懂他的一个人。可为何还是遗恨未遣,只是世事更改,他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了。沈宛于他是经年重逢的春风,温情软语。可那心情却再也回不到当年了,才会有“人到多情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方悔从前真草草”之语吧!
他写初见,写了汉宫的班婕好,写了卓文君,写了大明宫中的梧桐秋雨,用了那么多幽怨的典故,却没有写到自己。那首拟古决绝词所作时间已无从考证那夜道不了的离情正苦,叶叶声声滴到明的梧桐细雨...他的诗最伤情的不是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也不是“当时只道是寻常”,而是那真切的细碎的藏在诗中的往事。
想起那年家中寄来的书信,说到庭中的秋海棠已经开了。想起那年卢氏曾折花为簪,现在秋海棠开得红艳,却是这般伤心。记忆犹如繁花,薄薄一瓣,随着那永不再来的春天逝去。原那明艳秋海棠,也唤作断肠花。
“一片红晕才著雨,晚风吹掠鬓云偏”,那些赌书泼茶的日子是他的妻子卢氏;“可奈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下校书人”,那些恍然如梦的光阴是他终将相负的沈宛。
相遇太短,纳兰走了,用他三十岁的年华陪伴在永远十九岁的发妻边。草木黄尘下,他们有一间用感情垒砌的幸福小屋,无须华丽的装饰,只需壶酒和一卷书,纵然归人尘土,也不忘诗酒敬红颜,尘世的暖,透过黄土的凉,传递给他一缕清风一米阳光,一剪月华。他深情如许斯,也在断肠里记忆平生。却终究辜负了,那位江南佳人。
《饮水词》至今还被世人搁在枕边,伴随月亮一起吟咏,那满池莲荷,生长在绿水亭畔,静静讲述曾经的才子,一个只如初见的开始,悲如画扇的结局。
他年轻曾唤文集“侧帽”,取独孤信为侧帽风流之典故。时光在茬,怎奈旧时模样,当年风流意气的少年,买花裁酒意千金,身世不过为尔尔,在岁月的泥淖挣脱不得。经年后,卢氏病故,官场沉浮,再整理旧时文稿时,再无晏殊“侧帽风前花满路’的意态风流,再无侧帽风流、风韵依然的如玉公子。将“侧帽”改为“饮水”,人生况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在尘世中游走一场, 他在蹙眉凝思。纳兰惆怅缘于身世,又因了那曲折经历,不过要可供契谈的知己。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若记得前世的约定,今生一定会穿山越海来寻。
愿归来时,拄旧时手杖,扶斑驳栏杆,再无黄泉碧落的辜负。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那一苇扁舟,载不动许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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