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稻谷、大豆、红薯、芋头……最终有了自己的归宿，热闹的庄稼集场已然散去，仿佛一夜之间，天空高远了几丈，大地空旷了几里。秋季脱下盛装之后，初冬的田野，便袒露出褐色的肌肤、宽阔的胸膛、纵横的筋脉。宛如人到中年，不再追逐艳丽缤纷的服饰，少了渴求劳心费神的物欲，抚平心头患得患失的躁动……一切归于宁静、安详和坦然。
初冬的风儿，还带着秋日的暖意，在田野里轻柔地游荡，或东或西，或南或北，随心所欲。往日的慌乱和惊惶，蜕变成初冬的沉稳与悠然。一位老农，背着双手，沿着田埂，低头看地，来回踱步。偶尔停下，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眯起双眼，慢慢吐出，任那一缕缕蓝色的烟雾，随风儿不慌不忙地飘散。用收获堆积而成的厚实日子，感觉无比安稳和可靠，总能让人气定神闲、心情愉悦。
初冬的第一场薄雾，必然起于田野之间。某个鸟鸣啾啾的清晨，我起床后打开家门，只见一层低矮的白雾，覆盖于土地之上，似轻纱，如流云，更像昨夜里那场似醒未醒的美梦，将初冬的田野渲染得亦真亦幻。待初冬明澈的阳光，温暖地抚摸着大地，那层薄雾就慢慢退去了。大自然的万象更替，总是如此和谐而奇妙，它们懂冷暖，知进退，能谦让，循环往复，各得其所。
天空飞来一群归雁，在田野的上空几度盘旋，变换队形，“嘎嘎”有声。“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可眼下已时值初冬，雁群却没有匆匆南飞，而是久久徘徊于此。难道它们对这片土地，也羁绊着深深的眷恋，不忍断然离去？古诗词里，响彻云霄的阵阵雁鸣，就像记忆里的感叹号，总会勾起过往，撩人情思。
小时候，初冬的田野天高地阔，成为孩子们的乐园。看完战争片，几十个孩子，分成“好人”和“坏人”两派，埋伏在沟渠里，互掷土疙瘩，冲锋陷阵。当麦子的幼芽破土而出，正是野荸荠疯长的时候。我们拿着小锹，挎着小篮，去挖野荸荠；洗净后就吃，汁多味甜。有时，在田野间潮湿的墒沟里，还能抓到鳝鱼、螃蟹和泥鳅，支起一只破铁锅，就地“野炊”……初冬的田野，让那些稚嫩而淘气的往事，在悠悠岁月里生根发芽。
曾经，我和一个人，手牵着手，默默地走在初冬的田野间。这里是我们相识相拥的地方。但早就知道，我们是“衍生”出来的两株庄稼，最终会被时间和沉默无情地收割。我们看着无尽的远方，几行无奈的泪水，浇灌着无力的挣扎。我相信，在初冬的田野里，每个人都播下了一个故事的种子，在来年的萌芽和收获之间，让自己慢慢走向成熟。
（原载于2023年11月14日《黄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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