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阁是座城》的市面销量极好，而且据说已经签下了影视改编版权。不能否认，严歌苓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从早年的《天浴》、《少女小渔》、《穗子物语》，到《第九个寡妇》、《一个女人的史诗》、《小姨多鹤》，一路走来，其小说或低回哀婉，或铿锵顿挫，但无一例外都有着绝佳的故事样板，《妈阁是座城》也不例外。这部小说集中了众多吸引眼球的故事元素，惊心动魄的赌博场景，大起大落的人生命运，黑暗见不得光却做得风生水起的“叠码仔”们，在金钱与真情间游走的男男女女……但剥开精彩故事的外衣，潜藏的依旧是一颗敏感、执拗的女人心。
记得大约7年前，曾经与严歌苓面谈过一次，印象中的严歌苓虽然外形温柔典雅，谈吐间却不无成熟女子特有的练达与坚强，一望可知这是一位对于女性自我身份有着特殊关注与思考的作家。在小说中，她不断尝试着探索女性——面临冷酷、坚硬的现实世界（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男性意志）的女性——生存方式的多种可能性，也许是无声无息的湮灭，也许是东方文化语境下特有的“以柔克刚”，也许是地母般的坚韧包容。《妈阁是座城》无疑再次延续了这一思考。女主人公梅晓鸥，妈阁有名的叠码仔——赌场掮客，身体里同时流淌着祖上赌博与反赌的血液，极度厌恶赌徒，却利用赌客的疯狂赚取钱财，小说自梅晓鸥的视角出发，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男人在无休止的赌博中所流露出的猥琐、卑劣，哪怕是卢晋桐、段凯文这样曾给予她美好情爱回忆或心动体验的男人也不例外。如果把赌博看作是隐喻，一个所有那些令男性为之疯狂却引起女性厌恶的事物的隐喻，那么，再没有比《妈阁是座城》更能从女性视角写出男女两性争夺战之酷烈的作品了。在这样的战争中，女性一次次成为被放弃的那一方，却也能够在痛定思痛之后绝地反击，毅然弃男性于不顾，哪怕在后者已经山穷水尽之际。女人的柔弱抑或冷硬，她身边的男人其实并不知道，只有命运才能揭晓。
然而，严歌苓终究是个小女人，这里不寓丝毫褒贬。那些精心编织、百转千回的对话下藏着的细密心思，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果敢中蕴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丝丝情愫，无一不是对温暖归处的寻觅与渴求。梅晓鸥、陈小小，这些转身离开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伤痕累累？就连梅晓鸥那勇于溺死三个亲生男婴的祖奶奶梅吴娘，她的钢铁意志不也是少女情怀落空之后的灰烬炼成？一生寂寞，代代相传，又如何？从某种意义上说，执着于女性身份的书写，无疑能够恢复女性生存的本真面目，释放丰沛的生命能量，然而，当对性别差异的强调、对女性感受的极致放大到了一定程度，也许会成为另一种桎梏，妨碍那更高层面的、真正的交流。当然，作家也并无义务写尽所有可能性，只需在自己最负天分之处着力、点染即可，但于严歌苓而言，我想，《妈阁是座城》并非终结，而是另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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