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莱河畔,青瓦野村,清晨的我乘着雾气四处飘游。村庄还沉睡在鸟啼虫鸣中,河岸村口一排垂柳像哨兵一样默默地守护者这份宁静。垂柳下几座荒冢长满了野草,只有一座却被收拾的异常干净。一老人坐在荒冢下抽着水烟, 宁静惬意。
老人见有人,露出早已没了牙齿的牙床,也不管我听不听,眉角一展,深吸一口烟,在云雾中放映出他的故事。六七年,文革进行到水深火热,本来被土改抄家后的孙育德又被扣上了地主老财的帽子,本想守着几口家眷一栋小屋的他不想参与这场运动,可运动偏偏找上了他。每天在出完工,白昼与黑夜交替时,该歇歇脚的他却要被反绑戴上大高帽子,跪在戏台上交代问题,并接受劳苦群众的批斗。劳苦大众都自带马扎自觉在戏台下排好,“我有时觉得那真是在唱戏,不然在哪不行,非要让我跪在戏台上”老人喃喃到。这时革委会代表二驴蛋,那时该叫孙主任就会本着大无畏的精神,率先对孙育德进行思想斗争与改造。
“孙育德,你这个剥削阶级,你这个地主老财,你这个资产阶级保皇派。”二驴蛋这时会顿一下,因为这人实在是脑子太笨,词都很难记住。“你娘是个牛鬼蛇神!”二驴蛋又接上“我们要推翻你们这些反动分子对劳苦大众的剥削,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你快自己交代干过什么勾当!”“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二驴蛋为什么对我怨恨这么大。”老人慢慢的说“可能是当年我不借给他爹吃大烟钱,他爹抽大烟没钱把他娘卖了,按说都一个姓我该帮一把。我跪在上面让我交代,我实在想不出要交代啥,我爹把地留给我,我爷爷把地留给我爹……难道我祖上就犯下错误了吗。想来想去也就是不借给他爹钱这一回事,我就哭喊到:孙主任,我对不起你娘啊。”二驴蛋一听脸上挂不住了,下面的人都憋笑憋疼了肚子。
“二驴蛋这时表现出自己真正混账的一面,他也不管我是不是他一族的叔了,冲上台来就给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的我是天旋地转,觉得自己变成个陀螺,被人拿鞭子在抽着转,天空在我眼里转成一个点,我慢慢接近那个点,又重重地摔到地上。这让我更加坚信我就是在演戏。”老人似笑非笑地讲述着。“二驴蛋又让当年我的长工孙全,现在的贫农代表上台,讲述我对他的压迫剥削。说实话我对长工孙全实在是不错,我吃啥他跟着吃啥,他下地我也跟着去帮忙,但我还是害怕,害怕他的良心也被像胶莱河水一样的潮流冲走,我抖得在地上跪不稳了。”
这时孙全阔步上台,举头抬眉,目视四荒,到我跟前时,孙全假装要打我,却对我使了个小眼色。我稍稍镇静了一点。孙全转身,面向台下面露喜色的劳苦大众,大手一挥道:万恶的旧社会,可恶的土地主。我在他家做长工,而他却对我进行无休止的剥削压迫,一天到晚净吃些黄饼子加小咸鱼,吃的是够够的了!
“我一抬头,下面吃不饱饭饿得脸皮浮肿的人瞪大了眼睛……”
“孙全的戏唱完了”老人对我说,“我的戏还不知道要唱到什么时候,独角戏是最难唱的。”老人起身,也没有收拾一下屁股上的土,将水烟袋拿在手里背到背后,在垂柳卫兵的护送下,消失在清晨红日照亮的野村里,消失在他所看见天空旋转成的那个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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