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睛

        李镇的车站与其他地方不一样:马路边排着几台到县城的大巴车。要坐车就自觉上第一台车，没有售票员，也不需要排队上车。一年总有那么几天，学生开学或者春运时期，大巴车不够用，已全部载满出去。马路边站满等车的大人小孩，四周停满了私家车。出门更难了，甚至要等上几个小时后才能上车，然后堵上几个小时。

        我拖着行李箱，和其他人等在路的两旁，正月初几，天气已经回暖，最近几天下雨，偶尔一股风吹来，还是让人一哆嗦。周围大人，小孩的说话声，吵闹声一股脑儿全部传入我的耳朵，嗡嗡直响。

      “等会儿我们俩，一人放行李，一个人占座位，不然今天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还要去县城转车，怕是来不及。”我循声望去，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在对她丈夫说话，她的丈夫站在一旁，眼皮都没抬一下，麻木地点了点头。

        怕是你这大肚子不好挤进去吧！当然，这话我只能在心里默默说。与其关心别人，我也该思考，我一个人，又是行李的，怎么上车呢？行李放好了，一上车，没座位，只得下车；先上车占好座位再说——等回头一看，行李呢？

      “唉——”我还没叹气，旁边叹气声就传来，“年年来这么一遭。”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说。

      “那不是！没得法，不出去打工不行啊！”另一个穿着军绿色棉袄的中年男人回道，她的老婆站在他旁边，把晕车药塞在嘴里。

      “老妹，你挺着这么大个肚子，怕是不好挤上车吧！”秃顶男转过来对着大肚子女人说，“怀了娃娃在家里休息得了，干嘛还去外面打工？”

        大肚子女人眼皮微肿，眼睛里布满血丝，乍一看，像兔子的眼睛。她不时的往来时的方向望去，转而又望望她的丈夫，对着秃顶男笑了笑，眼睛里泛起了湿润的光泽，“没办法，要不是家里挣不到钱，谁愿意出去打工呀，待在家里，只能饿死！还有个大娃在读书。”

    “你大娃多大啦？”军绿色棉袄男问道。

      “今年六月中考，马上读高中，我们得赶快出门，能挣一点是一点，高中，大学的花费可不少！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大肚子女人的丈夫仿佛突然回过神一般，对着军绿色棉袄男说，“还好，高中住校，不要人专门照顾，可以自己待学校。不过，我那娃高中能不能读完就不知道了，不听话，你们呢？有娃没娃？”

        “哎呀，你别说，我家有个两个娃，男女各一个，我和娃他爸出门打工，娃是他奶奶带大的。”军绿色棉袄男老婆吃完药，用袖子擦擦嘴，“这个娃啊！还是得自己带大，爷爷奶奶带很多东西还真不行。我那女娃，我在家成绩好，听话又爱干净；这两年我出门打工，过年回来的时候，她呀，整个儿都变了，成绩一个劲儿下降，也不爱说话，重点是她头上长虱子咯，都啥年代，还有虱子！”

      “那东西会传染的啊！”

      “可不是，去年孩子她老师就给我打电话，说她头上的虱子传给了别人，让我想想办法。我能咋办，只有过年回家时给她除了，今年老师电话又来了……”

        “可不是，小孩子终归是自己带大好。我家大娃也是他爷爷奶奶带大，现在无法无天，学校请家长都无数次了，在学校打架，去网吧上网，我现在都不敢接老师电话。”大肚子女人说。

      “大家都一样，谁叫我们这山疙瘩挣不到钱呢，算了，算了，咱们这辈子就是打工的命。”秃头男说道。

      “是啊，不出去不行，一家人要吃喝，娃留给他爷爷奶奶也不行，只好把肚子里这个跟着带出去。”

      远处传来嗡嗡的车响。

      “车来了，不说啦，快，准备挤啊！”

      大家赶紧提上行李，男人搬行李，女人占座位，呼喊声，哭闹声响成一片，像一锅沸腾的粥。车一停，大家拥上去，近3尺的车门，已经被人堵得死死的，你推着我，我挤着你。那大肚子女人，磕磕碰碰，几次差点被挤出来，终于，她挤了上去。她的丈夫，把行李举过头顶，等了好一会儿，好容易才找到一个小空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挤到里面。

      有些送行的老人眼睛红红，不停叮嘱着，望注意安全；小孩子完全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哭，伸出双手，希望爸爸妈妈抱着他，不走。

      我往四周望了一眼，大家都变成了红眼睛。突然，一阵风吹到我的脸上，不免一哆嗦，微微转头，看见旁边私家车的玻璃窗上，我也变成了红眼睛。

      我还是没挤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