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邮件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木心老先生的这首《从前慢》在现代这个快节奏的生活里，就像是隐蔽在城市某个角落的秘密花园，也应该算是某个驿站吧，在这里，连花香、鸟鸣、轻风都是慢慢的，回忆也是慢慢的，就如一杯开盖的茶碗，那四溢的茶香，不急不燥，在微润的空气里慢慢地舒展。

父亲在邮电局工作，那时候的我最盼望的是邮车来送邮件。浑身都是绿色的东风大邮车，行走在街道上霸气十足，驾驶员和工作人员更是神气。从邮车上送下一袋袋的邮包，都是分类打包好的，很沉重，大多都是报纸和杂志，有些邮件上贴有明显的红色酒杯样标志，是必须小心轻拿轻放的物品。有时工作人员还背着一个看着特轻巧的专用挎包，据说那里面就是机要文件。邮车上的邮包被卸完后，又需要把寄出去的邮包一袋袋装上车。邮车不是天天来，一周只来两三次，它有它制定的路线，走在路上的邮件真是慢呀。不像现在的快递和物流，在网上下个单，隔天快递员就会敲开你的门。那时的人们会掐着手指算自己寄出的信或包裹什么时候会到家，亲人和朋友从外地寄回的邮件又什么时候到自已的手里。慢，却不急，没人会抱怨邮车的慢，慢慢地等待是柴米油盐生活中的一部份。若是遇到着急的人和着急的事，那就只有电话和电报。那时的电话还要通过机房中转，电报更是要精简字数，我记得当时考试都还有怎样精简字数的电报题。多了，浪费金钱，少了，没表达好意思。那时在邮局大厅里经常可以看见有人咬着笔杆地算字数，最后多是工作人员帮着他或增加或删减。若是遇到那种热恋当中的人，你可以看到他随时都来询问邮车什么时候来，等不及的时候，也会发电报，但怎样也不会吝啬字数，相反还会多出许多情意绵绵的词，最后通常会写上爱或是吻字，哦，还忘了，那时的电报标点也算一个字。

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挂在邮电大门两侧的邮筒也是令我十分惊讶。我一直猜想那一封封的信投进邮筒后，它是怎样被送到收信人的手里？看童话太多的我，竞猜想出是邮筒后面连着一个神秘的管道，那些信就是顺着这管道，然后又溜进无数个分杈的管道，最后到了不同的收信人手里。那站立着的邮筒呢？那管道就自然在地下了！小孩子真是异想天开。直到有一天看到父亲拿出钥匙打开邮筒从里面取出信件，我才着急了，原来不是童话故事！那以后，帮父亲开邮筒收理信件就成了我光荣的任务。每次打开邮筒，看着满满的信件，心里居然比考试得第一还高兴。取出来的信件还需要整理分类，我能干的差事是把信件按邮票在右上方拾掇一致放好，可有些信件就喜欢把邮票贴在背面或是其它地方，还有的邮票是倒着贴或是斜着贴，这好像是有不同的寓意。有的信件上写有：内有照片，请勿折。还有的写着：收信后请速回信。那时的信封有牛皮纸的，也有普通白色带有画的，还有航空信封和挂号信封，后两种是专用的。信件重量超过20克是要再贴邮票的，看着有些贴了四五张邮票的信件，觉得那里面写的一定是一年的故事了。收理好的信件还需要盖邮戳，父亲一手拔拉着信件，一手一边蘸油墨一边麻利的给每封信的上邮票盖上邮戳，那快节奏的”啪、啪、啪”的声音就在大厅里回响，有时趁着父亲没注意的档，我也会像模像样的学着父亲盖邮戳，可永远都手忙脚乱，不是整理好的信件大乱方寸，就是盖的邮戳不符合标准。每封信就这样带上了时间的祝福，慢慢地等着邮车的到来。

上高中时有一位男同桌家住农村，他告诉我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寄过信，甚至不知道怎样邮寄信，他只是把写好的信，写好的信封，还有够买一张邮票的钱投进了邮筒里。看见他一脸的无辜，我趴在桌上笑的肚子都疼了，怕他担心，我安慰着他说没事，他却越发着急。父亲说在邮筒里会经常发现钱和没贴邮票的信件，猜想是主人很急却等不到邮局开门便用这种方法，他们一般会帮忙贴上邮票的。听到这，男同桌稍稍松了口气。“可是信和信封都分开的就不好说了，也许只是帮你把邮票贴上了，信就不知道了。”父亲低头严肃地说道。男同学开始着急地跺起脚来，看来这封信对他来说很重要。我也急了，执意要去邮件堆里搜寻。父亲却像变戏法似的从办公桌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和一个写好的信封，“那瞧瞧是不是这封？，正准备按寄件人地址退回，要求寄件人来确认这信纸是不是信封里的。”说完父亲还眨了眨眼睛。男同学终于破涕为笑。现在的他是否还会回想这从前的慢吗？

读大学时和父母最主要的联系就是写信，那时啥都写，军训受累吃了几个馒头、几片肥肉都要汇报。记得第一次收到父母的信时读着读着居然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每周都盼信，每封信又都不厌其烦地要读上好几遍。恋爱时，写信收信就变成了浪漫和秘密的，有时会夹上春天的花瓣，秋天的红叶，冬天的小诗，夏天的雨露……信件就在路上慢慢地，跟着流水行走，看着白云移动。那时的等待真是幸福和甜蜜。

和先生相恋到结婚后的两年时间里，因为相处异地，我们几乎是每天一封信。单位的传达室大叔每天都会帮我把信拿到办公室。如果遇上一天没有来信，同事们就会觉得奇怪，传达室大叔则会说：没事，在路上。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就会收到两封信，也许它只是在路上小憩了会，要不就是打了个盹，反正不会影响心情。每封信的信封上都标志了编号，有日期，还有天气和心情。信里是长长的思念，有时是半夜里醒来皎洁的月光，有时是冬夜里围炉阅读的诗集，有时是雨滴敲打玻窗的节律，或简单的就是一整天的工作记录，要不就是一个梦，有欢喜欢的，有恐怖的。所有不经心的，不着急的事和情都被装在了信封里，经过几千公里的跋山涉水，到达另一方的手里时该是多沉甸啊。那时的慢日子就像是炉火上茶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热闹并欢愉着。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有了电脑，有了手机，有了QQ，有了微博微信。我们甚至开始忘记什么叫书信，连邮车都变了样，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邮局还有什么业务。我们越来越习惯快节奏的生活。好像没人愿意等待，连爱情都变得匆忙，相亲见面的主题都直奔车子房子去了，还有谁还会慢下脚步来等待爱情的邮件呢？

“我在微信上给你发了三遍：老公，我爱你。你怎么不回复我呀”

“别闹了，那是脑袋有病吧。”先生忙着在手机上看朋友圈，对于我的提问他都懒的理。

“那这些呢？”我打开纸箱，在那厚厚的一沓沓的信件里随手抽出了一封信开始读起来，“今天是小雪节气，又是你的生日，北方早已冰天雪地，我托着这小小的雪花在掌心，你能听见我的生日祝褔吗？……”读着读着，先生早已放了手机跟着我一起在纸箱里翻阅。我们开始嬉笑，开始打闹，坐在一大堆的信纸中，读着那么多年轻幼稚的话语，可如何都比手机上的三遍“老公，我爱你”来的更温暖……

就这样慢下来吧，就着夕阳，回忆并品味这些慢慢的邮件和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