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夏的天气总是忽冷忽热的,昨儿穿夹棉的衣服还冷着呢,今儿就穿单的还热了。
绫儿不是怕热的人,可早已换了极单薄的衣裳,就为了穿个新罢了。现下,她看过了每日账目,正在坐在陆娘子院里发呆。
陆谦走前那日,一从太尉府出来就去吩咐了修房人手,让等他回来再修,他怕人多手杂的,绫儿一个妇人看不住家。
原先齐整的房子早变作了一堆乌黑的废墟,房前种的几盆花也都死了,只剩了陶土花盆,院里还是能闻得到烧焦东西的刺鼻味。绫儿对这院子没有丝毫感情,但是她想到了林家,想到是否也变成了这样,心里不由得隐隐作痛。
“娘子,林姑娘醒了。”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她竟没发觉春兰是何时过来的。
她进屋时,林尘正着急忙慌穿衣裳,嘴里还不停问柳絮怎么回事。林尘一见她进来了,跑过来问道:“绫儿,这是怎么回事?你把茶里下了药,是不是陆谦让你干的?”
绫儿径直到桌前坐下,若无其事道:“不干他的事,是我给你下了蒙汗药,不过你放心,没把你怎样,就是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林娘子了。”
“什么?你们把嫂嫂怎么了?”
“高衙内逼奸不成,她一头撞死了,听说两日前刚埋了。”绫儿说得风轻云淡。
林尘默然,把绫儿这番话跟自己之间做了短暂的隔绝,她明明知道了这些话的意思,可还是要自己再仔细想想,好像只要一个字一个字去想就能减轻痛苦似的。
绫儿让两个丫头出去,闭了门,道:“你也无需为她伤心,她向来就没拿你当过一家人。你不知道,我嫁到陆家做妾,都是她的主意,要不然,我怎么会嫁给陆谦这个腌臜货。”
“不可能,嫂嫂不会干这种事!也没有理由干这种事!”
“怎么不会!你怎么还这么傻,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你性子软弱,我凡事要强,赶走了我,正好把你给辖制住。”
绫儿拿了件单衣来,给林尘披上,又道:“如今林教头刺配沧州,她也死了,左右你没地方可去,就在陆家安心做个妾。正好,陆娘子刚死了,就我们两个,其实,她就是不死,我也有法子治住她。陆谦好色成性,又没节制,你我再推他一把,顶多三年五载,也就归了西。他没父母、兄弟姐妹,孤家寡人一个,到时家财还不是我们的。”绫儿语气得意,又颇带憧憬。
“你……怎么能说出这些话来!我再软弱,也不给人做妾!”林尘说罢,把身上的单衣拽下来,扔在地上。
“哼!这话有趣!怎么?嫌给人做妾的下贱!要不是我念往日的情分,费心思把你给弄出来,只怕你连命都没了,还能站在这儿瞧不起我!”
林尘摇头叹息,没回答,只道:“把我来时的衣服还我,我要回家!”
“回家!出了这个门,你可别来求我!”绫儿愤然把她的衣服拿来,扔在一边。
她快速穿好衣裳,郑重说道:“我从来都没瞧不起你过!我知道胆小怕事、不会聊天,你敢说敢做,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你比我优秀得多!但是,谁都没资格把人命不当一回事!”她说完,头也不回出了门。应是蒙汗药的药劲没过,她走路还有些站不稳似的。
“林姑娘,你去哪儿?”在院子里候着的柳絮,眼看她出了门,又即将出了院子,急忙去旁边屋里道:“春兰姐姐,林姑娘要出去了。”
“你跟着她,我去问问娘子。”
绫儿正坐在那儿折衫子,神情怅然若失。
“娘子,林姑娘出去了。”
绫儿像是思考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道:“让她去吧,你拦不住她。”她说完,随即解释道:“她会些拳脚工夫,就是三四个丫头也近不得身。”
春兰将信将疑,去喊柳絮回来。
柳絮不放心,还自语道:“林姑娘别是疯了吧,怎么这么着就出门了?”
天气热得出奇,林尘穿着前几日的厚衣裳,没走几步就浑身冒了汗,头发都被濡湿了。她什么也感觉不出来,一心都在回家一件事上。
拐过了这条巷子,她就能远远看见家里的青瓦跟那株高出墙头的梅树,可是这次她什么也没看到。
林尘疑心自己走错了路,那清清楚楚映入眼帘的,间壁吴家的矮房子又在提醒她并没走错路。她纳闷今日是脑子出了问题,记错了,还是眼睛出了问题,没看见。
等她走过吴家时,来到自己家前,整个人傻眼了——她看到的不是家,只是一堆废墟!
人没了,房子没了,树倒了,林家这些瓦砾灰土在一众房舍之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痴痴看了许久,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像极了找不到家的孩子。
左邻右舍听见哭声,略开了紧闭的门,从门缝里瞧怎么回事。甚至有人直接趴在墙头张望了,却也不敢说一两句话。
林尘哭过后,起身去邻舍家敲门,打算问个究竟,门都是从里面锁着的,门里竟无人应答。
天色渐晚,她只好去往张家。
开门的是锦儿,锦儿穿了一身孝,林尘则是披头散发的,两人一见面都吓了一哆嗦。
“林姑娘,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这是怎么了?”转过影壁墙来,张家院里,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白绫。月白正收拾纸钱,彼时看见林尘,大吃一惊,纸钱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锦儿还没开口,眼中早滚下泪珠来。
“今儿老爷出殡。”
“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锦儿抽抽搭搭说道:“那日,娘子让我跟月白出去找缝补拆洗的活计,我们俩回去时,家就烧没了,娘子也没了,衙门里断的是娘子不小心失火所致,老爷不信,去太尉府理论,结果被打成了重伤。老爷心里有气,药也不肯吃,昨儿午间就撒手去了。”
林尘心底猛地升起一股怒火来,愤愤道:“我去报官!我作证,是陆谦跟绫儿,绫儿把我诓骗去,让嫂嫂落了单。高衙内进家里逼迫嫂嫂,逼迫得嫂嫂自尽的!”
一旁沉默的月白怨道:“林姑娘,没用的,先前有个邻舍,大着胆子说要作证是高衙内害了娘子,小官人给撵出了,硬说人家胡说。”
林尘震惊,又看向锦儿,锦儿含泪点头。看来,这话是真的了。这是什么世道人心!
锦儿揩了泪,说道:“林姑娘,不说这个,先进屋去吧。”
林尘刚走了两步,依稀看见那个笑呵呵端了坏果子来待客,被客人发现后,脸上毫无难色的张教头。她没怎么来过张家,每次到张家来,张教头总是翻箱倒柜拿了一大堆东西来招待,东西是不少,可总有一两样坏掉的。
他这绝不是故意怠慢,他是个连过什么节该吃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世间一切对于他来说好像完全无所谓。
每到节下,她总见嫂嫂取了自个儿妆奁钱,让锦儿给张教头置办节日吃食跟玩意。清琬常说:“自打我娘过世,爹爹就凡事不上心,少不得我多想着些。”
外人都觉得张教头古怪,林尘却很喜欢这个张教头,她喜欢所有她觉得相处起来不费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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