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通讯录,找到号码,按住一秒,然后点击""删除",然后他或者她就永远在你的世界里消失了。就这么简单,比起当初建立连接时的复杂情绪来说,简单得让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就是我昨晚整理手机通讯录时大吃一惊的感受。我这个手机号码从2000年大四第一学期开始使用,算起来陪伴经历了整整18个年头,手机不知更新换代过多少,但里面的号码联系人一直被我小心地延续着,总觉得丢了通讯录就把人生给活生生切断了一样,无所适从。2018年3月13日23点11分,看着手 机里一个个名字,有些已经淡忘模糊,有些已经记不起容貌,还有些甚至去了另一个世界。看着通讯录,就像看到自己慢慢地经历的那些地方、那些人。多少人曾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多少人只是擦肩而过从此永不可能再见,而还有多少人,会在未来出现…
用指尖拨飞触摸屏,随意找几个名字,来回忆几个故事。
有点淡忘的 H兄:人生第一伙亲密玩伴。人生的叛逆期就是和这哥们等四人起开始的,一起烫发一起偷偷抽烟,一起偷酒喝一起逛大街,一起光膀子哼小曲,一起晃荡在小街边木楼上吃着肉丝面吹着牛。我读大学时,他开始步履蹒跚进入社会打拼,卖过轮胎做过小生意,最坚难的时候向我借了五百块钱,这个手机号码也就是那时侯存进 Sim卡。“幸福的人结果都一样,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这位H兄过得很不易,做了很多项目,不是被人欺骗就是合伙失败,困顿中开始酗酒,人就不清楚起来,家里矛盾丛生,,幸而有个乖巧的儿子不至于让人感到绝望。每每酒后半夜打电话来语无伦次,满腹劳骚却看不清自身的问题,终于有一天,这个号码被我拉进勿挠名单。前不久,这个号码带来一个略显激动的消息:说自己最近接一笔大生意,终得可以一吐郁浊之气。我提醒他最差的时候不要放弃,最好的时候不要忘记。面对这么一个似乎还没真正长大的H君,希望他的这个号码能尽早带来成熟的收获。
已经记不得样子的D先生 :他是我人生第一份工作的业务主管。大学毕业,毫无目标,在一家报社开始实习生的日子。因为当地唯一的一份报纸,当时只有四个版面,被各种“主流”新闻占去了大半,再留几大块给编制内的大记者,于是只有极为可怜的几块“豆腐块”区域是给我们这一批没有保障没有期待的流动实习记者。于是每天也正儿八经地在焦虑中起床,蹬着破自行车满大街找新闻,然后争分夺秒地跑到唯一的一台奔腾1代电脑前插软盘报新闻——如果新闻撞了车,谁先报谁先用。而D先生正是能决定稿子命运的审稿人,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当年那个稚嫩而兢战的年轻人,苦苦问来手机号码,却从来没有机会拨打,直到若干年之后,在另一个岗位因工作对接需要,拨通了这个静静躺在手机里8年多的号码。号码是同一个,心态已万万千。
嘉兴的C同学:我在他的家里第一次玩了电脑游戏。C同学是初中的随机同桌,所谓的随机同桌是当时班主任的一个学习策略,一般不太爱学习的学生,往往会把班里比较安静或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和他搭到一起,每个学期根据实际情况随机调整座位,这个策略我看现在的学校也一直在使用。C同学在初一的某一个时间段和我是同桌,但他只上了一年多就缀学了,据说跟着家里的长辈去了嘉兴。当我第二次碰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大二。那时候,他在一家羊毛衫生产企业帮亲戚做事。那天晚上我窝在他家里,第一次使用光盘安装了《仙剑奇侠传》,玩得不亦乐乎。一切都似乎不错,临睡前,他突然悠悠地说了一句: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没有读过大学,可惜现在补不回来。这句话让当时还在大学里悠闲放肆的我惊出一身汗。拥有者拥有的是手里的白玫瑰,拥有者所不拥有的,是心里的红玫瑰。此兄现在仍然在老行当打拼,近年来原材料的涨价,以及因技术壁垒低造成竞争的激烈化给他很大的压力。这个时代,你不在奔跑,就无法停留在原地,而有些奔跑的能力,却不经意间被我们错过;错过后,有些可以通过勤奋追赶,而有些就再也实现不了了。C同学的号码一直没变,偶尔年末碰见,心态是他最好的期待。
已经去世的F:一个社会缩影的可悲之人。我们这个制度下,造就了一批非主流的信访群体,在这些人身上可以看到一个中国农村发展和发展中各种社会问题的缩影。我到乡镇报到第二天就看到他,椅子还没坐热,就看到一个身材削瘦,佝偻着身子夹着一袋子材料的老头坐在我门口,之后每周都有几天顽固地找我,不停地给我打电话,于是我只能把他的号码存进手机,标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和省略号。他是我们辖区年龄最大的一个信访人,已经86岁,夏天永远一件破破烂烂的白短袖,冬天永远一件褶皱绿大衣。多日的信访工作,知道他是村里的信访老户,为什么信访?合理诉求已经解决,但因为他在这个过程中,发现通过信访可以让政府为了考核不扣分去妥协,透支利益以维持所谓的稳定;而他则可以借此“敲”点钱,以维持他不成器的下几代。2016年底,快过年的时候他又慢慢地蹭过来,还是和过去几十次一样掏出那一袋已经破烂不堪的材料。我自己掏了500块钱给他,让他先回家过个年,很奇怪的是这回过了个把月也没看到他再来。过完年没几天,突然听说他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的那张破旧的床上死了,留下一个全身是病的老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的人庆幸少了一个信访钉子户,可我心里感觉很不舒服,这是体制的悲哀,是这一个以信访牟利甚至谋生群体的悲哀,也是人性的悲哀!
父亲的的号码:永远留存。父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他得的是和霍金一样的运动神经元疾病,当他得这个病的时候,当时国际上都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群体,到后来所谓的“冰桶”游戏开始,才被世界逐渐关注。巧的是,今年霍金去世时,正好是父亲的祭日,两者不相关,但又一次激起回忆。对于父亲不想再多说,但他的号码一直留存,有一次尝试着拨打,居然是通的,挂掉电话后,也意识到这个号码被这个地球上的另一个人使用。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记忆一直在,永不消逝。
每一个号码写出来都是一个个故事。
我们这个时代,手机号已成为一种个人信息的烙印,随着移动互联的发展,手机号完全有可能变成身份证号一样的永久性个人身份标识。一个号码,连接的不仅是找到对方,更是一种世界和世界的交汇。每个人都拥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在我们的意像中建立、发展、变化、稳固,直到结束。有时候我们点击一个号码的删除,去除的不仅是联系方式,而是两个世界的断离,犹如同船同渡,礼貌一笑,各带心情看沿途风景,偶尔坐到身边,变成相见一笑成相知,寒喧后或爱或闹,共渡一程,如能抚琴轻转再来一首《笑傲江湖》,那就更是妙哉!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归一天岸到途尽,背上各自行囊,给予祝福,挥手一别,就此,断了联系。
2018年3月18日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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