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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跟着二婆来到梁家,成了二爷的女儿,二爷决定让她改名换姓,跟着自己姓梁。请教祖爷爷,最终没有按着辈份为女儿取名,就叫梁春华。取春华秋实的意思。希望女儿到了梁家,能够春天开花,秋天结果,顺顺当当,有个好的归宿。二婆想想,满心欢喜,一家人也就开开心心过起崭新的日子。
春华在桦子林已经开始上四年级,随着母亲改嫁,已经多日没去学校,可不能害了娃娃,荒废了学业。二爷到改成了学校的梁家祠堂,找到村小校长梁勤荣,要为女儿办理入学手续。
校长比二爷低一辈,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穿着光鲜亮丽,显出文化人的气质,大家都尊称他为校长,其实只是中心校指派的村小负责人而已。
石家沟远离最近的场镇张家场三十多里,中心校在张家场,根本无法照看石家沟村小,况且学校是由梁家祠堂改成的,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生活艰难,公办老师来了就走,走了又来,始终没人愿意长期扎根。梁校长七十年代末高中毕业,没能考上中专大学,听大家建议当了代课教师。往大的说,是为了梁氏子孙的前途未来,实际的是看重每个月能领八元钱的补助,每天能够和书本打交道,有利于复习补课,能再次参加高考,如果一朝考上大学,从此就跳出农门,改写了人生命运。
自从梁校长当了老师,上面再也没派一名公办教师到石家沟。学校反倒不断扩展,先后又招了五名代课和民办老师,石家沟村小总算可以开齐小学一至五年级课程,能够系统贯彻党和国家的教育方针。一时间学生人数激增,很快超过100,不到两年居然超过了150,大山深处的古老祠堂里,便开始人声鼎沸,学生们上窜下跳,梁家祠堂再次显示出无限的生机与活力。梁家人回忆,这比当年正殿上熊熊燃烧的香火,袅袅飘升的香烟还要热闹。
作为村小的唯一负责人,梁校长成了名副其实的校长,整日忙碌乱转起来,根本没有时间再去读那生僻晦涩的高中教材。上级也发现这所村小离不了这位土生土长的秀才,便推荐他当了民办教师,每月报酬由8元涨到30元。又过了两年,梁校长又参加民师考试,进入师范学校学习两年,转正成了一名公办教师,回来后正正经经当起了村小校长。一个月的工资也上涨到百元,成为梁姓人家第一个在本地吃国家粮的教师,是全沟人教育孩子活生生的现实榜样。
梁校长虽然成了公办教师,吃上了国家粮,但常年在石家沟工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羡慕城里姑娘娇羞美丽,便八方打听,想要娶名城镇姑娘。每次相亲,姑娘看他一表人才,谈吐文雅,立生好感,但一听他在山沟里教书,就逐渐断绝了往来。后来也就认命服输,千挑万选,找了位农村姑娘成家立业。媳妇儿一家人敬他吃国家粮,拿固定工资,天天变着花儿哄他开心。“我们家梁老师洗不来衣服,做不来家务,只要把书教好,给梁氏门宗多培养人才,扫把倒了也不要他扶……”梁校长是整条沟最扬眉吐气的男人。
校长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一心要继承梁家优良传统,培养出更多的读书人,光耀梁氏门庭。经常深入村寨田野,动员凡是符合条件的小孩入学读书。二爷找来,梁校长一来二去问明情况,沉吟半响,问二爷:“老辈子,你同张家说好没得,女娃子改了姓改了名,以后长大成人,回不回张家?”
“不、不得哦,说得好好的。”二爷想起在张家的种种情景,心中确实拿不准。
“牢不牢靠啊,你费心费力,一碗米一碗水的养大了,一下飞了,你白忙一辈子哦!”
“这个、这个啊。”二爷说:“没想过!只要不耽误娃娃,不存在。”
“要想哦,这可不是小事,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梁校长说:“一笔写个梁字,都是自己屋的,我提醒你,注意点好,两口子回去商量好再来找我。”
二爷想想校长说得有道理,毕竟是读书人,想问题跟大家是不一样,啥事都想得远,想得深。回到家,同二婆商量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二婆说:“长大了,张家的人要,我还不同意,哪有这样子的人!”
“关键不是这个、这个,主要是上学,娃、娃娃要上学。”二爷看问题很实在:“娃娃不上学,就耽误了。”
“有他校长啥子事,让女子上学就行了,他还管这些。”二婆说。
“这、这也是为我们、为我们好嘛!”二爷说:“我们梁家人,都是为梁家人说话,你莫乱说。”
二爷二婆实在想不出办法。便准备了一桌好菜,备下了上好的玉米酒,请校长到家里来,出点主意给点办法。二婆按着山里人请客的标准,准备了六个冷盘,六个大碗,蒸煮油炸全部上齐,摆了满满一大桌。酒是专门到酒厂舀的中段酒,没有一点烧锅味,卖酒的师傅说有六十度,保证喝了回甜,不上头。
校长吃得很好,喝得很足。酒席将要结束,二婆守着山里人的规矩,走出灶房,让春华给校长敬杯酒,感谢校长的关心爱护;二婆作为煮饭人,也要给校长敬杯酒,请求客人原谅自己饭煮得不好,将就下咽,客人饮下这杯酒,证明客人的包容和谅解。这几杯酒是必须接受的,往往要一饮而尽,以感谢主人家的殷勤款待。校长几杯酒下去,慢慢的就有了些酒意,说话也不太利索。
校长看看二婆侧着身子到酒的俊俏影子,便批评二爷落后,说20世纪80年代了,还守着老古陶规矩居然不准二婆上桌吃饭,这是落后,是封建,是要批判的,也是一定要革掉的,便拉二婆坐下,一起吃喝。二婆拿眼望着二爷,得到默许,也就斜着身子坐下,与校长劝酒对饮,二爷这才发现,二婆酒量比他还好。
校长的酒有了八分,说话也变得随和自在。看着二婆,对二爷说:“我当教师这几年,家访过的学生遍布石家沟,沟沟坎坎我都走过了,教过的学生逢年过节,杀年猪过大年都请我,唐妈的手艺那是排在前几位的!”
“侄娃子,你、你婶子,这饭、这饭,还可以、可以。”二爷说。
“将就吃,将就吃!”二婆说:“只要不嫌弃,选个好日子,认真准备好,再请校长。”
“我出个主意,去把女娃子的户口转过来。户口很重要,莫得户口,啥都搞不成。就算读了小学,莫户口,中学也上不到。只要户口办好了,其他的,归我办,不要你们操心!”校长好不容易说到正题上。
二爷从来没转过户口,不知道天南地北。就三番五次跑派出所,值班的公安告诉他:“转娃娃的户口,要有正当的理由。凭啥子把户口从桦子林转到石家沟。”
“我、我同她妈结婚啊。娃娃老汉儿死了,跟、跟到妈迁过来。”
“哪你就要去开证明,证明她爸死亡,母亲改嫁。”
二爷一听,是这个道理。就到桦子林大队上、生产队上去开好证明,忙忙的拿到派出所。
“把结婚证拿来,还有结婚的证明。”公安伸出手,二爷惊呆了,啥也拿不出。
二爷与二婆是二婚,说成就做了酒席。在沟里,只要一摆酒席,就算结婚,哪里还记得去扯结婚证。二爷抱怨二婆:“我没结过婚,不、不懂规矩,你该、该晓得啥!”
“忙到结婚,哪还顾得到这些!”二婆说:“我原来还有张结婚证,不晓得咋个办。”
年青人办结婚证很简单,只要男女双方的生产队、大队证明是未婚,公社立马就可扯结婚证。但是二爷二婆这种情况,大队书记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知怎样出证明。两个人只好跑到公社去问怎样办结婚证。
“把死了的户口销了,出个死亡证明,拿来就得行了。”办结婚证的是位中年妇女,态度和蔼。
“哪我原来那个结婚证咋个办?”二婆小心的问。
“你拿来,注销就对了。你两个,到照相馆去照结婚照。给照相的说清楚,是贴结婚证的,脑壳挨脑壳那种,莫搞错了。”
二爷又跑到桦子林去开了二婆丈夫死亡的证明,二婆的户口证明。又请大队书记帮自已写了申请,出了自已未婚的证明,前前后后五六趟,终于把自已的结婚证办了下来。接下来又跑去桦子林,让张家签了意见,按了手印,终于把春华的户口上到了自己的本本上。
校长二话不说,就让春华跟班上了小学四年级。补交了一学期三元伍毛钱的学杂费,10岁多点的春华就成了一名正式学生,没有因为母亲的改嫁耽误了学习。
二婆心生感激,便时常请校长到家里坐坐,陪二爷吃顿饭喝喝酒。校长对这个远房婶娘的厨艺大加赞赏,二婆听了校长的夸奖,满心欢喜,总会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请校长和老公品尝。二婆的酒量很大,喝半斤八两不醉,出来敬酒,总会把饭局推向高潮,常常把校长喝醉,山路崎岖难行,上坡下坎异常危险,醉了也就常常睡在二爷的家里。二婆慢慢就有了名气,全沟人都称赞二婆,说她是酒坛高手,无往不胜,替女人们长了志气,教训那些胡吃海喝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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