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的时候很美,像是一弯静谧的水,轻轻荡起细细的波纹,那么云淡风轻,那般清澈纯净。我想,她落泪的时候亦会很美。像是带着露珠的玫瑰,那般静默却妖娆地绽放。
我遇到她的时候,是在薄雾还未散尽的清晨,微微的阳光透过蒙蒙雾气,四周一片苍白。她站在那里,嘴角噙着笑意。我依稀能够看到两道银灰色的锁链自薄雾的深处延伸,没入她瘦弱的身体。她的灵魂正被一点点地抽离,星星点点,沿着锁链飘向深处。她的身后,银色的光点印着森冷的铁链,就像一对钢铁之翼,我们谁都不知道,这双翅膀要带她飞到何方。
我的心里有些触动。我见过形形色色的灵魂,有的灰暗,有的驳杂。如她这般闪亮纯洁的灵魂实在还未曾遇过。
“你好”,她轻声招呼。四周的雾气似乎也因为这声音而淡薄了一些,她身后的锁链也因此清晰了一些,遥远的一端神秘且深邃,近前的一端冷冽且沉重。我看到远处有些黑影飘荡,那也是一些不甘寂寞的灵魂呵。
“你好”,她见我出神,又说了一遍。她的声音充满了疲倦,是一种病态的虚弱。我掏出随身的工具,一一在地上摆开。向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她挽了挽头发,靠在旁边灰色的围墙上,开始向我讲述一段属于她的故事。普普通通的爱情故事,没什么稀奇。我坐在地上,薄薄的雾气 又开始在我们周围聚拢。这里是雾城,介于虚界和实界之间的一处小小空间。每一个脱离实界的灵魂都将先到这里,在雾气的侵袭和锁链的束缚之下,渐渐分解,重归天地,又在虚界获得新生。我看着这灰蒙蒙的世界,单一的色调,单一的景致,只有远处四散的黑色灵魂添了一份别样的生趣。那是锁链分解失败后剩下的产物,它们由于一些未知或已知的原因无法被分解,只能永久地停留在这里。
我随手拍飞一只在我周身盘旋的乌鸦,看着它在地上扑打着翅膀,小小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有些怨念。我看着好笑,一时竟忘了继续听她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听多了,我有些波澜不惊,此刻我我有些百无聊赖,只得拿这只倒霉的乌鸦取乐。
“我讲完了,”她歉意地笑笑。“就这些了……我想留下这段记忆。”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有些决然的凄凉。
“你说,你是因为自杀引起了火灾?”我这才有些讶异,看着她完好的周身和干净的白裙,不禁问出了声。以至于我的声音都有些奇怪的尖锐。
“嗯。”她说话总是这般轻声细语,“我因为癌症,太痛苦了,所以想到了自杀……我太自私了……煤炭越烧越旺,把餐布点燃了……”。
“哦,但你也因此自杀未遂。你的丈夫还是看到了燃起的烈火。”
“是的,都怪我……不应该的。他看到了,冲了进来。当时我迷迷糊糊,也并不记得太清,他似乎是抱着我往外冲,出来的时候被掉下的砖块砸了脑袋。”她脸上充满了悔意,但似乎有一种淡淡的,幸福?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你们被路过的市民从门口拖出来了。真不知是你们命好还是命苦,那种郊区好巧不巧有人路过。”
那只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越飞越远,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然后消失。只是它刚刚落过的地上留着几根羽毛,短短的几根,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她也看着那只乌鸦消失,也随着我看着不远处隐约的羽毛。“他到现在还没醒来,医生也查不出具体的原因。只能说留院观察。”她望着羽毛出神,随口喃喃道:“我来不及跟他道别了,所以,请你抽出我跟他共同的故事,等他醒了,再把这些交给他,”她叹了口气,转头望着我。“我,大概就像这只乌鸦吧,逐渐消失,最后留下的,也只有借你之手留下的一小段故事……”
“是啊,短短的一部分,模糊隐约。”我随口应了一声。将手按在她的额头。我分明看得出她脸上的不舍,可她依然倔强地微笑着——平静的湖水。
她的额头冰凉。我闭上眼,仔细搜寻着她说的这段故事。在周围飘荡的星星点点中,我拿起镊子,夹取出了小小的一点。随后放入透明的瓶子里。
“很漂亮,是么。”我合上瓶盖,将手从她额上拿开,看着瓶子里静静漂浮的小小一粒碎片。
那一刻,我才看到她脸上的泪水。晶莹剔透,跟她的灵魂一样纯净。我知道她为什么流泪,一段甜蜜的故事突然从记忆中消失,关于她和他的回忆被空白填满,这种失落和痛苦只有自己能够体会了吧。
我没有说话,转身去收拾地上的工具。这样的场景我也见过很多,就像做多了手术的医生,已经见怪不怪。
“谢谢。”她轻轻的说。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朵在狂风里挣扎的花,花瓣终被吹的四散,只留下光秃的枝干。
我没有回话,摆了摆手。起身离开了。
回到家里,我掏出包里装着灵魂的瓶子。淡淡的微光,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那么显眼。我打开桌下的抽屉,拿出另一个瓶子,红色的微光。
我将两个瓶子放在一起,静静地看着。两段一样的故事——一个来自男孩,一个来自女孩。
我给他们起了个名字——那个女孩叫做青莲,那个男孩叫做红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