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会想起那棵树,小树。我觉得我跟它有点像,我喜欢它也喜欢我,因为它是我种下的。
种下它的那年我还小,就像它那么小,一个小孩子。现在努力回想,它是我用两粒种子种下的还是最初是在父亲的工厂旁边的园子里发现的两颗幼苗?因为早前没有把这件事写下来,我发现关于它的记忆有一点点褪色了?应该是我那一天突然的心血,想培育一个生命吧,对一个小孩子这样说似乎有点不合适。我从附件那几颗老槐树下纷纷扬扬洒在地上的花籽里捡了几粒——想起来,似乎是我看到别人种的花草,羡慕——摁在靠近池塘边的园子的泥里。然后就忘了,毕竟我还没有见过它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见过、想过一个“生命”是如何诞生的。
不知道过去了那些天。一天我蹲在地上,看着冒出的两株幼芽,好惊讶。于是我几乎天天去看,给它们浇水,也许一天看几回,因为我就待在父亲的工厂里,无法出去。
一天、一天,我嫌它们长得太慢了。也许我经常忍不住想摸它、它的叶子,我忍住了。但我最终没有忍住,我把它们挖了起来,栽到了另一个地方——其实就是一步外的地方。我觉得是不是原来那块地方不够肥、不够软,因为它不靠水边,于是把它们移到了稍稍靠水的那一边,并给它围了圈。好像它们已经长到了有一掌来高,开了多片叶子,有了枝;其中一颗死了。
现在用不着给它浇水,我看它的次数就少了。不是我不想看,而是我不让自己看。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再次把它移动,这样它就又会死——树的根不能经常移动;或者忍不住摸它,摸得多了它也会死,我是这样觉得的。
慢慢地,我真的忘了。
又过去了很长时间。记忆里是很长的时间,也许是几年,因为印象中我长大了一些———也许不是那么长的时间,只是因为变化的忽然才觉得过去了很久。一天,爸爸从园子里走出来,非常诧异的惊喜的对众人说:“呀,园子里长了一颗树!”那棵树已经有我一人高,分了叉。就在我第二次栽下它的那个地方。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不敢确定它就是我原来种下的那棵。我仔细辨认,从它的形状、分叉的模样,能看出“小时候”的样子,而且位置丝毫不差——它真的是我的那颗树!我也愿意相信。众人纷纷到园子里来看,开始猜测:这是哪里来的树?这个几米平方的小园子向来是种香蕉的,自种自吃自乐,没有人要种树。他们排除了是谁移到那里的可能,认为应该是一只鸟含来的种子不巧掉在了那里,于是生根发芽,悄悄地长起来。我不出声,任凭他们猜测。
第一,我无法百分百确定;第二,我不想说。我觉得,它是属于我的,我不能说,这是我的秘密。有一个秘密真不错,一个谁也不知道谁也料不到的秘密真好。我开心在肚子里。
慢慢地众人分析得累了,似乎为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真实的答案而沮丧失望——我仍然憋着——于是他们说,那棵树也没什么大不了,那么细,主干还未长高就分叉了,做不了大用,能当木材的就看主干部分;而且它不定能长多久。于是众人不再谈论了。
但我仍然很自豪,它是我种下的,这是一颗“生命”;仿佛天外来客,却是我创造的。我不太在意它长的怎么样,当木材本来就不是我想到的。
我悄悄地关注它,到园子里看它。它一天比一天拔高了一些,我也一天比一天稍稍长高了一些些。
不记得又过去了几年,不,应该没那么久,它长得比我快。我仍然待在孩子的时候,它已经从“孩子”跨入了“青年”,比我高了几倍。大概才一米多高的主干上分出的两枝分叉横长出去,叉上又分了叉,枝多了叶也多了;我不记得它是否开过那美丽的满树的小花瓣。现在的它已不会毁于我的触碰甚至摇晃了,有时我会抓住分叉跳上去,蹲或者跨坐在上面,好像这样才更亲近些。但有时我也会沮丧,瞧着它,想,为什么长得这么丑、这么“墩”,主干这么短,那两枝分叉真有些扎眼,若是高一些,挺拔,那就可以当木材,又好看;会得到众人的欢喜、关注,爸爸肯定高兴,因为可以当木材,这对他很重要。但我又想,如果当初我总是刻意将它修整,把它横出的桠叉折掉,老是动它,估计它早就死了,活不到现在。现在早已没人注意它了,一棵普普通通的砍了作不了用的小树。
但我并不愿意别人把它砍掉。尽管它成不了材,但只要它活着。虽然后来不久它还是被砍了,但是长大后的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很好、它生长得很好——它的姿势。就像是在野外成长起来的、在阳光与风下自由自在地成长起来的一棵树,依照它的姿势、它的随心所欲的姿势随意地伸展开来、随意虬曲,不为其它人的意志阻碍,自然比不得在园林里经过细心呵护仔佃修剪出来的树木长得笔直挺拔,成不了材,但成材并非它的心愿。它是野生的,虽然最初是我摁在泥土里。
不久,它被砍掉了,这是避免不了的命运。爸爸把它砍掉。从最开始的惊呀,虽然众人不当回事,但他仍然默默注意,在自已的园子里能长出一棵成年的树还是觉得是件稍稍了不起的事。而这件事却是我做到的,是我对它的关怀与我的自我控制做到的——甚至是“遗忘”。再后来,很长时间里,他开始失望,那棵树的主干注定长不高,叉也不长不粗壮——无论怎么裁切都做不了板材,做不了家具。最后无奈把它砍掉了,不能让它挡了香蕉的阳光,不能被它的根吸了土里的肥料。
这就是关于那棵树的故事,随着它生命的终结一直成活在我的脑海里。我与它是连根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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