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你认为「白」是种什么样的颜色?有个人认为「白」是最缤纷多彩的颜色,并且包含着比「颜色」本身更具意义的内涵与可能性,你相信吗?
白之色
原研哉的这本《白》,虽然只有薄薄一本,但却有很多启发到我的地方,读完大喜,不敢私藏,盼与诸君共享。
白,这种颜色非常特别。
它既代表了一种无色的形态,又是所有颜色在一起时的混合呈现,既是白色又是全色。白的这种大有大无的特性是其他任何颜色都不具有的,如果说颜色是有性格的,我觉得白的性格特点是有极强的包容心。
纸,是白色最常见的生活物态。作为一种媒介,纸承担了书面表达和知识文明传递这两项重要使命。
所有的书籍都采用了白底黑字的呈现方案,通过底色的白来衬出文字的黑,让黑色的铅字能被识别,具有意义。作为配角作为底色的白通过成全黑的表达来实现自我价值,似乎永远是背景永远是配色,但几乎所有颜色,都需要在与白的对比中得以表达和呈现。
白是衬色,是源色,是赋予其他颜色意义的母色。
《金刚经》人对颜色的全部体验中,更多的是视觉体验。
然而无论是一只打破的鸡蛋的蛋黄之澄澄金色,或是一盏普洱茶三泡之后呈现出的明亮琥珀色,都不只是一种颜色本身。
它们其实是在一种更深的层次上拥有的更丰富的内涵,并带着其物质本性所固有的属性,诸如质感与味道等,一起被人感知到,人们看到的颜色其实是多种元素的组合呈现。
因此,对颜色的理解不仅是要靠我们的视觉感官,更需要调动人的全部感官。
只要颜色系统还是建立在物体的物理视觉性质之上,我们就始终无法感知出到物理状态传达出的全部信息。
白纸的白和乳汁的白都是白,但我们却非常清楚这两种白是完全不一样的。除了色泽上有细微的差异,更多的还是这两种白带给人们的联想信息不同。
白纸的白更多是一种可创造的中性的没有夹杂感情和内容的白,而乳汁却是温暖的亲密的充满感情的关爱之白。
看到乳白时甚至还能让人想起母亲的味道,所以它带给人的联想信息更丰富,信息呈现更饱满。
白与空
白带给人的联想中有一个非常特别的东西——空。特别到如果不注意的话,我们很难意识到它的存在。
空,其实呈现出的是,比白更复杂更广阔,也更具可能性的一种状态。
空,有一种「等待被内容填满」的状态属性。
看起来,只有当它被填满时才具有意义,实则是其作为一种待填满的状态本身就极具意义。
空,具有非常重要的美学价值。中国的水墨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技法就是留白,那些在山朗水清,风游云舒之外,同样有难以言喻的气韵和精彩。
但这些难以言喻的,更无法通过其他媒介传达的部分,只能依靠人们的想象去体悟,而不同人的体悟又各不相同,所以这种为想象创造出的无垠空间,其实非常辽阔和丰饶。
知乎上对【如何聊天】的话题有非常多的讨论,其中@诺诺粒粒的回答最得我心。
沟通最重要的技巧是会听。
因为在交谈中,
大多数人只是想表达自己。
进而求得认同。
会听的意思不是“嗯嗯哦哦”的全盘附和。
会听的意思大约就是,把自己的同理心最大地发挥在谈话之中。
感受讲述者在他故事里的处境,
然后用自己的经历和感受,
引导对方继续讲故事和表达感受。
你可能会疑问,倾听好像只是输入,作为表达技巧来说似乎没有输出的属性,怎么能是S级的表达技巧呢?
但如果细心的话你就会发现,倾听是沟通中的留白,等待被对方的表达填满,倾听是沟通时建造的一个空空的房间,请对方进来帮你布置装修。
他说客厅的茶几上要有新鲜的花,书房的书桌前要有清香的茶。
你只用说——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哇,这么赞的点子我怎么没想到!”
“嗯,厨房应该怎么布置比较好呢?”
“除了这个点子,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之类的话去鼓励、引导他就可以了。
然后他很开心,接着发挥自己的“才情”,然后你也会很开心,因为聊天结束后你们有了一间一起布置的漂亮房子。
与之对应的S级表达防御性技巧——“沉默即雄辩”,它的本质也是“空”,虽然听起来好像有些自相矛盾。但在沟通中,喋喋不休会令说话的意义不必要地贬值,甚至导致表达变质。所以有效地使用沉默实际上保证了沟通的意义,它是沟通以及智慧的必要部分。
为了让我们对“空”有更深入的理解,原研哉特意谈到了茶道大师千利休的“茶道七法”:
布置花朵如其生长于田野
放置木炭以便其将水热好
夏凉
冬暖
在之前准备妥帖
未雨绸缪
以最深的体贴待客
这些看似再简单不过的话语中暗含着无数隐喻的可能性。
比如:
“如其生长于田野”是让人们注意茶室里花的布置应显得自然,但人为的手段怎能达到这种状态呢?无论怎样花费力气,都注定是要失败的。
人类难以如该法所言,去阐释其中包含的所有生命细节与季节变化,面对“像自然一样地”做事这个问题,我们有着太多的局限。
千利休的“七法”涉及人类行为的多个方面,它们全都反映了空的概念,这些“空”是茶道的根本法则,也揭示了人能同人和物沟通的“道”。
即便是在“思考”这样复杂的领域,“空”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有种日本面餐叫碗仔荞麦面,每欠上的面条很少,客人几乎是一口一碗吃完。客人吃完,侍者就会再上一份。又吃完,就马上再上一份。
在这种不断的上面和吃面的重复性过程中,客人吃面的速度完全遵循侍者上面的节奏。要不了多久,就有很多空碗摞在他面前,客人甚至会视此为一种在饭馆里比别人吃得多的挑战,由此而产生的成就感激励着他们不停地吃,上涨的碗垛就是他们成就的证明。
思考的行为很像是吃碗仔面过程的颠倒。
客人看着眼前摞起的空碗,以其“思”而非“面”填入其中。想法填入的过程也是遵循一定的节奏,一个,一个,又一个……如此这般,我们的大脑将“答案”插入小的空置空间,“想法”在他眼前堆积起来。
以此方式,空带着我们思的过程前行。
为什么一个创造性的问题比一个好的回答更具价值?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表达方式,它不需要任何确定的答案,因为它自身就包含了无数答案。
空,无处不在。你听到的每一首歌里的节奏,都是由不同停顿时长的“空”组成的;
你见到的每一处风景留下的惊喜和赞叹,都是由在途中大量等待和期望的“空”中酝酿铺垫的;
你感受到的每一朵花的芬芳,是每一颗种子在漫长成长的“空”中坚持绽放的梦想;
你写下的每一句诗行,也都是在创作的暗房里揉心揉情的“空”中孤独的守望。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是六祖证得自性清明的殊胜智慧之“空”;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以情。”
是东坡悟透人生的豪迈洒脱之“空”;
“别有忧愁暗恨生,此处无声胜有声。”
是白居易移性怜心的同愁共伤之“空”;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是王昌龄戍边羁旅的月夜思乡之“空”;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是柳永情至深处的无言泪别之“空”。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空”的存在,人类才能稍微避免一些因为语言文字自身的局限所造成的尴尬。
至此,我们看到的“空”,不再是什么都没有了,这种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本质是什么都有可能,
大无大有,大用无用,它真正体现出了一种可以容纳万物的潜在力量。
回到白
一位射手应只拿一只箭,如拿两支箭,其注意力势必受到对第二只箭的无意识依赖牵制。
——吉田兼好
百科里对完美主义者是这样解释的:完美主义者的最大特点是追求完美,而这种欲望是建立在认为事事都不满意、不完美的基础之上的,因而他们就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要知道世上本就无十全十美的东西,完美主义者却具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冲动,他们将这股精力投注到那些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上面,努力去改善它们,尽量使其完美,乐此不疲。
在本书的最后一章,作者讲了一个“不可逆”的概念,让我对所谓完美有了新的理解。
就像铅字印到白纸上无法更改一样,人生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张白纸,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这张纸上进行的不可逆转的书写。写错了弄脏了,有的东西忘写了,都没办法重写一次。之所以事事都不满意,事事都想追求完美,也许是因为很多时候,我们都被这种绝对的“不可逆”暗示着——机会只有一次。
为了讲清楚这个道理,作者还特意讲了那个我们都知道的“推敲”的故事。在每一次推敲中的努力都是对完美自我的极致追求,人生的不可逆性迫使我们珍惜每一次机会,珍惜拥有的一切,通过这种体验认识到的“珍惜”,比起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很多时候仅仅是出于对自己或他人敷衍的交待般的珍惜再加饱满,也更可亲可感。
如果不考虑平行世界,仅就我们当前的这个世界而言,这种“不可逆”的设定让我们了解到了一些世界运行的本质,即我们所能够拥有的只有当下的刹那,留恋往昔和憧憬未来都是自心造成的幻象,只有现在这一刻的真实才是我们能够书写自己人生之书的白纸。
于是每一天每一刻都成了我创作的画卷,每一轮日升月落后我都会把这一张画、一首歌、一幅字、一篇文章订进自己的人生之书。
然而所有创作的背后都暗含着失败的可能性,这里的失败除了从欣赏者的角度进行判定外,更重要的是作为创作者本人的判定,任何一件作品除了有被人欣赏的外在的需求,更多的还是为了满足创作者本人的内在表达需求。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六祖惠能
日本枯山水式禅院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美常驻于创造行为的领域,但最近,我已逐渐相信,我们对它的“发现”是通过为保持事物本来面貌所做的清理和打磨。这种感觉在我看禅寺花园时尤为强烈。一所寺院花园的美不在于一位有才华的设计师所创造的那些精彩特征,实际上,它的美是通过不断的清理过程揭开的。优雅之美绝非短期努力所能成就,其建立只能通过漫长的清理和打磨过程,使一个人能与其自然环境融为一体。
——原研哉《白》
在我近些年读过的很多设计的书里,几乎都提到了“简洁”的重要性。
以苹果为代表的一流工业设计正以“极简”、“纯粹”的设计原理风行世界。“简洁”可直接理解为简明扼要,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理解成去除多余的内容,让更本质更重要更需要被表达的东西凸现出来。这种“简洁”的呈现背后,便是原研哉所说的“清理和打磨”。
最近,源于佛经里的“初心”一词被很多人提起。初心,直译为初学者的心态。若我们始终能以初学者的心态来做事,定能裨益良多,这种理解很容易,但做到太难。
初心应该还有初衷的意思,那便指的是做一件事情最初的愿望和心意,常说的“勿忘初心”便是如此。
而这里的“勿忘初心”和“清理打磨”、“回到白”其实讲的是同一件事情,都肯定了让事物回归到最初的状态,是我们正确的努力方向。
不同的是,“勿忘初心”讲的是梦想,“清理打磨”说的是美学,“回到白”谈的是设计。
大道至简,大道如一,概莫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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