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在汉江边一个晴朗的夜晚。

谷岳卿对我讲起，退休后同可以相见的为数不多的小学同学相聚叙旧，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他们的班主任陆文华老师。

我俩碰下杯喝起门酒，又斟上。

‘’这是不能因岁月的流逝就可以消磨了伤痕的记忆和对我人生起步引路人的思念。‘’

谷岳卿说着，又抬手喝尽了杯中酒。

逝年如水，沉月如钩。

‘’我们陆文华老师是上海人，是我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是咱们新中国第一代大学生。

‘’她教我写记叙文、记日记，在班上念我的作文；后来又让当语文课代表。我进步我至今的爱好都离不开陆老师。

‘’1953年她同男朋友同学响应国家‘’开发西北，建设西北！‘’的号召，跟随铁路工程局转战大西北，建设兰新铁路和包兰铁路。

‘’结婚后，她把孩子托养在父母亲家里。她本可以同爱人一块从事学有所用的铁道工程技术专业有新建树。

‘’可陆老师听从组织安排，办起了职工及家属扫盲班夜校，我的父母亲都接受过她的授课；后来有了铁路家属大院，就有了铁路小学，她就全心全意地当了老师。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有部电影叫《昆仑山上一棵草》不知你看过没有？‘’

我摇摇头，表示没看过。他笑了笑对我说：‘’有兴趣可以在’百度’文库看一下。‘’

‘’这个电影讲述了共和国第一代大学生不畏自然气候恶劣，不惧工作生活条件的艰难困苦，以‘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赤胆忠心为人民，……‘的豪情壮志，投身开发和建设祖国大西北的感人故事。‘’

烧烤摊的小老板殷勤地为我们布上新菜。

‘’我给你说别不信，那些年的老师尤其是班主任，带一个班会从一年级一直带到六年级小学毕业。一句话这样说，老师真是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带。‘’

‘’后来……就不好好带了？‘’好奇心驱使我打断了他的话语。

‘’后来’文化大革命’运动来了，老师们人人自危。陆老师体恤到学生的爸爸都在外地工程局工作，学生的妈妈多是临时工要挣钱贴家养家；把孩子送到学校唸书识字，学文知礼，还要找个避阳遮雨，挡风御寒的地方。

‘’小孩子自律自控的能力是要差些。课中，陆老师会问那个要去侧所？同学举手示意。谁要去就去，没有谁笑谁。

‘’在课间休或课间操出教室时，陆老师都会有‘慢点，不要你推我揉’之类的提醒。

‘’就是下午放学，同学会有结伴去拾柴捡煤核刮树皮帮家；陆老师都会在下课前像家长一样，提醒我们横过铁路或走在公路上的安全。

‘’我们陆老师是在‘文革’清理阶级队伍的政治运动中自杀了。‘’

‘’这么好的老师为什么要自杀？‘’

他没搭理我的惊讶。

‘’我和同学们都记得，那天早晨在教室门口，陆老师戴着亮亮的眼镜，围着大红围巾，穿着浅蓝色列宁装检查我们每个同学的着装和卫生。亲切地提醒着同学‘该剪指甲了。该去理发了。进教室把头巾摘了。把帽子戴端正。’

‘’陆老师会等全班同学到齐，或上课铃声响落，她才会进教室关门讲课；对于迟到的同学，她不会罚你站。你只有低头轻步红着脸找到你的座位坐下。

‘’那天放学时，我还看见陆老师从别的教室出来，抱着一摞子课本回到了办公室。过了一夜，人为啥就会死呢？

‘’我很想念陆老师。陆老师用浅浅的笑，绵绵的话语带着我们在语文课堂里畅想；我和同学们在充斥着中国哲理的民谚、俗语和迷语中得到有益启智。

‘’至今都没有忘记迷语‘兄弟五六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就扯破。’的寓意。

‘’她教我们在‘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里学会抒情，懂得尊重，知道了什么是压迫压榨中的阶级仇和恨。‘’

谷岳卿讲到这里停顿下来，长舒了口气。我想他一定是为平复一下起伏的心潮。我端酒敬他，他看都没看，朝我摆了摆手。

‘’我和同学说起，直到现在我都不会忘记陆老师是那样般的优雅，那样般的柔美；她那别样的歌声，别样的笑容在我们这群孩子们的眼里心里是那样般的别样！

‘’却因为她哥哥单位外调的人员到学校同她谈了一次话，而彻底崩溃了，……

‘’那晚我梦见了陆老师。

‘’梦见在到处都是绿树鲜花，充满阳光的校园里，陆老师组织我们玩大风车游戏。全班同学手拉着手汇成大圆圈，欢笑着旋转着。

‘’陆老师站在圆圈中间拍着手，跳着，笑着；又黑又粗又亮的麻花大辫子跟着她快乐地跃动；她高声地教我们说儿歌。

‘’风车转转，让我看看。

帮我心愿，停下站站。

捎个信儿，报家平安。

带回信儿，全家团圆。‘’

……

谷岳卿讲到这，抽只纸巾揩掉泪水起身站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烧烤摊小老板也站在旁边听。

谷岳卿笑了，似乎是卸载了多少年的思念和情感压抑。

他望着在月光下日夜不息平静流淌的汉江水，回身对我说：‘’你不会笑话我，老都老了还这么样多愁善感吧，……‘’

我没敢笑也没敢言语。我理解他的心思和情感：想报答却无处报答。

他坐下来自言自语又似对我说：‘’多少年了？近50年了为思念陆老师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真是老了！‘’

我知道上了年龄的人，都会心怀柔软眼窝浅，对曾经上心过肺戳肝的往事沉在心底总会泛起。有人说这是眼前的事记不住，边去的事忘不掉。真是这样！

这故事要是讲给不理解那段沉重历史岁月的人听，可能会被误认为：这老家伙心理肯定是有病。

不知何时烧烤摊小老板悄默声息地离开了。

想到这看到这，我由衷地对他说：‘’报恩是感情上的心事。谁都绕不过。这和年龄无关！‘’

他热眼看着我，端杯邀我，用笑赞同了我。

夜空仍然晴朗，凉爽的江风拂面而过，月亮仍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