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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2、叶东隅

暮色四合2、叶东隅

作者: 宿原小姐 | 来源:发表于2015-08-31 15:30 被阅读36次

    Chapter2、叶东隅——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亡

     

    我想醒过来,无奈找不到梦的出口。

    睁开眼的时候,十一点半,该吃中饭了。

    手机是四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当然全都来自小焱。

    昨晚跟几个朋友出去喝酒,头到现在还晕,但思寒站在四楼阳台的影子,清楚得像是打了锐化的相片,她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电话响,我以为是小焱,却是老郝。上大学之后,他学了医,我们很少联系,但时间距离统统不成问题——他不仅是我高中时代的班长,更是我的死党。

    开门见山是他的风格:“八号同学聚会,去不去?”

    我抬头去看把窗户切割成无数尘埃的阳光,顺着光的走向凝视倾泻到地上的大片光渍,一阵恍惚。

    他陪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却说:“郑思寒会去。”

    “我没问……”

    “李焱也去。”他打断我,声音没有一丝调侃的意味,“我不管这是不是你关心的,反正我都告诉你了。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

    我走到窗前,看阳光分解了玻璃的纤维,嘴里溜出一句:“不在场证明。”

    “什么?”

    “没什么!”我摇摇头,“她俩都去,我不能不去。”

    “你怕前任跟现任掐起来啊?”老郝干笑了两声。

    我常舒了一口气:“掐起来我帮谁?”

    “冲这句话现任就该砍了你。”

    我摇头大笑:“还有一种可能,她们一起砍了我。”

    “没看出来,你还是在拿绳命谈恋爱……”

    我随意踢着墙角的篮球,笑得难堪至极。

    “东隅……”

    “别婆妈,说!”

    “我就问一句,你喜欢李焱?”

    我一脚停在球上,脑海里出现小焱的模样:“我不知道。”

    老郝应景地叹了口气:“那就是喜欢了。”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吼了出来。

    老郝声音很平静,我从没见他跟谁急过:“癌症病人从确诊到死去,其间是有一段时间的。”

    “五年?”

    “外因会加速死亡。”

    “小焱?”

    他不置可否:“问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一直都认为,你和郑思寒分手完完全全是你们两个人的问题,不关李焱任何事。”我愣住了,那一瞬间没来由的觉得,他跟我一样站在窗边的阳光里,“我不问你还喜不喜欢郑思寒,这个问题傻逼似的。没记错的话,五年了吧,你们两个在一起。可能在一起久了会厌,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因为李焱吧。但是现在,我改想法了,李焱能让你说出不知道,那她就已经赢了。”

        我低下头:“你去问思寒的时候,她的回答是不是六个字——‘去,为什么不去?’”

    “哈,别说是这六个字,连语气都一模一样!”老郝好像兴奋地在那边暴走。

    我伸手在玻璃上描我的惨笑:“这就是她…从来不肯示弱…这就是她……老郝,你知道现在我看小焱看到的是什么吗?我看到的是我自己,看到的是跟思寒在一起时的叶东隅,被动的,讨好的,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喜欢自己,所以有时会很崩溃。”

    “当初你追她可能就是因为只有她能让你崩溃。”

    只有她能让你崩溃。

    呵呵。

     

    中考结束,爸让我去一中。其实报哪个高中都无所谓,我只要在三年后的那次考试中过一本线,就可以稳去S大,而其他人要考到630分以上。我不准备在高中谈恋爱,因为从小在大学校园里长大,我完全清楚大学里的选择更好更多。

    可这个原则在高一时就破了,因为看见了郑思寒。

    郑思寒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得追她。这妞太漂亮了。不,不是漂亮那么简单。

    她的眼睛总是看向某个不知名的远处,不是害羞,相反,是一种冷漠的骄傲,看人的时候永远是一个微抬眼睑的前奏,然后微张嘴巴,一副审慎戒备的表情。她是这种人:在一间巨大的人声鼎沸的屋子里,她走进来,不说一句话,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出现了。

     

    第一次月考我们分在一个考场,还是同一列。只是她坐正数第二排,我在倒数第二排。按惯例是每列最后一个人收卷。我示意身后的女生,收卷的事情我来做,她满面惊喜地答应。

    一路向前收过去,终于走到她身边。我瞟一眼密封线外姓名一栏:郑思寒。

    知道她的名字后,不明白为什么,有关她的信息从四面八方涌来,其中传的最多的,还是她奇异的家庭组合。我想了很久,那个楼梯上一眼看上去如此特别的女孩子究竟特别在哪里,我能肯定,不是因为身世。她永远是那种神情疲惫而气质销魂的女孩,她属于任何人,都是一个会让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纠结的事情。

    我不想冒冒失失地出现在她面前,我想挑一个准备充分的时机让她认识我。这个时机究竟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时间进到十二月份,在一中的第一个冬天,那天七班门口突然聚满了人。内心没来由的不安,我跑过去拨开人群。

        一眼看过去,蹲在墙角的那个人是郑思寒,缩成一团,长长的黑发包住了她的整个上半身。我们班的一个女生面如土色的站在那儿,慌张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跟她打了个招呼……我不知道……”

    “你先回去。”经过那个女生身边的时候,我的语气有些命令的僵硬。

    我跑过去,蹲在她面前。看不见她的表情,因为她的脸全部埋进了膝盖。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事态严重。我试着伸出手,不确定会不会伤到她,犹豫了两次,攥住了她的肩膀,嶙峋的肩骨硌得我手心生疼,这样的一个女孩啊。

    我晃晃她:“思寒,没事了。”

    她抬起头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郑思寒,苍白的脸写满了一个词——撕裂。

    我跟她对视,不确定她能不能看到我,因为她的眼睛里,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无尽的撕裂的恐惧,深不见底。

    她静静地看着我,尖尖的小脸陷落在乌黑的头发里。我前倾身子,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稍一用力,她像只小兔子被我从地上拎了起来。我攥住她的手,突出重围。

    我也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脑子里只一个念头:带她走。

    这是我和郑思寒真正的初识,好像还是在她有点神志不清的状况下。哎,措手不及。

     

    这以后的四天,我都没有再见到郑思寒,我担心那微薄的印象还不足以使她记得叶东隅是谁,想着该用什么方法巩固一下。

    我和老郝百无聊赖的往三楼去,抬头向上看,楼梯的拐角,巨大的落地玻璃前,一个身影突然整个地出现在眼前,冬日的阳光给她的轮廓镶上了一道毛边,我白痴地顿了一下。她还是那个气场盛大的女孩,自顾自地走着,浸淫在某中思绪里,眼睛看向不可知的时空,无所谓的疏淡表情。

    她终究不知道我是谁。

    我把头转向一边,手在兜里一阵发麻,呵,叶东隅,居然也会有人让你自卑。

    “叶东隅?!”

    广岛上空升腾起巨大的蘑菇云,我猛地定住。

    视野里是她扬起的脸,我这才发现,我从没见她笑过,她笑起来微风小雪,恬入心窝,全然不是自顾自走路时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是真的笑了。

    我张口结舌,无比脑残地说了一句:“嗨。”

    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下楼。

    据老郝目测,跑过那一层的楼梯,我只用了三步。

    老郝搭着我的膀子笑得阴阳怪气。我扯他的脸:“丫笑得这么猥琐。”他学着郑思寒的声音叫:“叶东隅?!”“滚!”我推开他。他追上来,押着我的后颈到过道的玻璃前:“你丫自己看看,咱俩到底谁笑得猥琐?!!”镜子里的那张脸傻了吧唧,傻到即使意识到我在看它,也还是扯着嘴角。

    “身为高一一班的班长,我不得不为你的叛班行为表示痛心……”老郝一手捂心,痛得呲牙咧嘴。

    我斜倚在窗边:“开什么机车?叛班?”

    “我靠!你不觉得你去七班比去咱班还勤么?”我没心情跟他贫嘴,脑子忙着想一些重要问题,比如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老郝咳咳,“话说上次去校史馆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张老照片长得挺像七班的那谁……”

    我一下来了精神:“在哪里?”

    老郝嘿嘿乐着:“表激动!可能大凡美女都长得三分像,但据我和螃蟹以及张大喵一致表决,那个82级的校友跟郑思寒真像!”

     

    周末我和老郝去确认,正好赶上校史馆整修,不对外开放。我们好说歹说又天马流星的编了很多靠谱不靠谱的理由才说服看馆大叔以打扫整个校史馆为交换条件进入。

    我和老郝全副武装,拖把抹布一应俱全,后面跟着看馆老头。发现有12个展区后,我在心里默默地爆了句粗口,一个小小的一中有神马可展的?幸好老头跟了一会儿就去玩超级玛丽了。我和老郝火速跳起,挨个展厅寻找那张照片。

    之所以做这件事,是因为心里一个强烈的预感,82级,算起来,能做思寒的母亲了。

    照片里的女孩叫许寒,82级优秀毕业生之一。我好像看见了郑思寒的短发造型,眉眼之间说不出的清冽温婉。隔着玻璃,我用手悉心擦去上面的灰尘:“思寒的妈妈也是一中毕业的吗?”

    老郝惊悚:“想什么呢?!哪有这么巧的事……诶,不过……不知道呢。”

    “那只有她自己来确认了。”

    “喂,她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她……”

    “我觉得她想知道。”我嗫嚅着说,“她想。”

    许寒,思寒。

     

    我重新躺在床上,宿醉使记忆草丛般疯长,我惊恐地发现,直到现在,那些细节依然清晰如昨,我甚至记得带思寒去校史馆时,午后的斜阳把她单薄的侧影投在墙壁上。

    如我所料,她看见那张照片时愣住了,飞快地跑近,鼻尖快贴到玻璃上。我抑制住自己的紧张,装作才发现,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你是穿越来的?”

    求你了女孩,千万不要难过,因为那不是我的本意。她突然转过身,精致的小脸凑到许寒旁边,顽皮地笑:“像不像?”我点点头,不太放心地盯着她。

    她却无厘头地说了一句:“我是小雨,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那一年,周杰伦携桂纶镁献上了自己的导演处女作,叶湘伦在琴房遇见了二十年前的路小雨。那一刻,时光从耳边呼啸而过,周遭变换更迭,空间在我脚下裂开,我突然有一种感觉——面前的女孩真的穿越了二十年,怀抱一个巨大的secret,只为我的到来。

    我淡笑:“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她沉默着重新转过身,双手攀上镜框,摸索着边缘部分。

    我从明净的玻璃上看她的剪影,问:“你在找什么?”

    “找能卸下来的地方。”

    我看了看门口,心一横,伸出手取下画框,郑思寒垂手,静静的站在我身边,我费了很大劲才把它卸开,她立马冲过来,我自觉地让出地方。

    她弯下腰,浓黑的齐腰的头发从背上铺开,月光一样的脸让人想起海面上时隐时现的人鱼。郑思寒的手指非常长,纤细且毫无血色,弹琴一样的,把穿着校服的短发半身像取了下来,她把那张照片贴在脸上,闭上眼睛,轻轻地叫着:“妈妈。”

     

    高一上学期最后一天。

    毓秀园。

    我说:“做我女朋友吧。”这句练习了无数遍的话,在她面前说的格外艰难,我等待最后的审判。

    “好。”没有迟疑的,只一个字。

    我以为我幻听了,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她瞪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大囧:“做我女朋友吧。”

    “谁做你女朋友?”

    “你。”

    “我是谁?”

    “郑思寒。”

    “郑思寒做谁的女朋友?”

    “我。”

    “你是谁?”

    “叶东隅。”

    “连起来说。”

    “郑思寒,做叶东隅的女朋友吧。”

    “好。”她抬起头,微笑如水。

     

    做郑思寒的男朋友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有郑思寒做女朋友,这种不轻松也值得包涵了。在学校,我们通常一起吃晚饭,高二的一天傍晚下了很大的雨,我从老班那儿出来时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赶到餐厅的时候,她的情绪跌到了谷底,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并不发脾气,只是冷淡得让我处处碰壁。我明白她是一个异常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遇到事偶尔会歇斯底里,而且倔强的可怕。

    在一起一年之后,我才发现思寒最大的秘密——自卑。听上去很不可理喻,但用心想一下就能理解,上天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外表,却太早的剥夺了她被守护的权利,那种根深蒂固的被遗弃的经历使她的生命永远都有一种残缺,以至于她永远处在一种害怕失去的状态中,稍微触及就鲜血淋漓。这种敏感的威胁导致了她的不自信,觉得一切都终将离她而去。不告而别或者朋友爽约对别人而言可能只是小小的失望,但对思寒来说,将是弥天的灾难,我能理解她那天的愤怒,因为我闻到了湿答答的空气中弥漫的赤裸裸的恐惧,失去的痛楚以及无可言说的不确定下对伤害的缄默。我除了抱紧她,盖住她的伤口,告诉她我有多么抱歉之外,别无他法。

    爸妈都见过她,毫无意外的欢喜,毕竟,女孩子不是轻易就能长成这个样子的。爸暗示说,希望我们两个上同一所大学。思寒的笑容淡淡的。

    等高考成绩的那个暑假,我们经常见面。有一天下午,阳光是那种老态龙钟的样子,她窝在我怀里看一部很老的港片,故事乏善可陈,一句话就能说清:世家公子爱上了优伶戏子,冲破种种阻碍终于结合。我因为怀里抱着她才没有睡着,看到最后,是在大红的戏台上,男子对女子说:“今生何其有幸,如若娶你为妻。”思寒的眼泪掉下来,她细瘦的胳膊猛地一用力,死死地卡住我,好像下一秒,我就会突然不见。

    我用掌心接着她的眼泪,当时还想,思寒这么喜欢,那我求婚的时候,一定要说上这句,即便又会把她惹哭,但心里应该是幸福的吧。

    今生,何其有幸,

    如若,娶你为妻。

    女孩,我真的,曾经想过,要娶你的。

     

    成绩出来,思寒没有过线。

    我还记得拿到成绩单时,身体崩裂的感觉。

    是思寒先打来的电话,语气轻快地仿佛有只小鸟在眼前蹦达,像个娇憨的小姑娘:“我们两个的大学,隔着三个半小时的车程。你要常来看我!然后……”

    “我们会上同一所大学。”我淡淡地打断她。

    “东隅……”她艰难地叫我,“我……去不了S大的。”

    我闭上眼睛,微笑:“傻瓜,谁说上S大了?”

    “东隅!”那边是惊叫和眼泪掉落的声音,“我求你了,你一定要去S大,东隅,别任性,求你了。”她挂断了电话。

     

    八月份,成为大一新生后的第一场雨降在S大。

    下了选修,跟思寒说待会聊。收起手机走出去,着实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天与地的界限已经完全模糊,巨大的涟漪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形成了喷泉,远处的有了年月的建筑物被淋得色彩鲜明,发出轰隆的万珠砸地的声响,那一瞬间的S大突然变成了一个一百岁的老人,在雨的捶打中屹立着,浑身上下透着股悲壮的味道。我按捺不住重新掏出手机给思寒发简讯,跟她讲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的新鲜水汽。

    她回复:带伞了么?

    嘎……我呆了一下——靠,怎么回去?其实淋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脑袋还是机械地转着,经济学原理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本能驱动中,想看看有什么比淋回去更好的办法。

    就这么突然看见了李焱。

    她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拘谨地朝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我冲她抬了抬手,原来她也来S大了。怎么说呢?我们是高中同学,但并不熟。对她的印象大略是成绩很好,不太爱说话。

    我把书顶在头上,一头扎进雨里。说实话,跟思寒交往两年半,已经快忘了怎么跟其他女生打交道了。

    与此同时听见了我的名字,我顾不得看谁,又一头扎回来。

    李焱站在穹顶下的台阶上,四肢都很用力的样子——刚才那声是她喊的。

    我拉起背上的衬衫,才几秒钟的功夫,就透了。

    她走过来,我奇怪地发现,同学三年,我好像才看清她的长相。猫儿一样的小圆脸,连眼睛也圆圆的。她的头发并不长,齐肩,看上去很绒软,走一步就颤一下。

    她站在我面前,猝然挤出笑容,从身后拿出一把蓝色的折伞。我没有接。

    “我有两把的。”她递过来,微笑地说,声音像被雨水浇洗过,微潮。

    “真的?”

    “呃……是。”她的圆眼睛在地上扫了个来回,然后抬起头坚定地看我。

    我叹口气:“你住几号楼?”

    “1号。”

    “嗯,我住14号。先把你送回宿舍,伞明天还你。”

    “啊?不用了,我有两把伞的!”她着急地说。

    我弯下腰,找她的眼睛:“你上课带两把伞啊?”

    她躲,嗫嚅着:“我可以跟宿舍的人一起回去。”

    我直起身看远处正朝这边打量的女生,那几个女生哈哈笑着,表情夸张地喊:“李焱,我们先去超市咯!”说完一窝蜂的迅速消失。

    我撑开伞:“走吧。”

    她缩缩脑袋,跟上来。

    伤脑筋,李焱总是往伞外跑,走着走着就掉在了外面,靠近我的那条胳膊,夹得紧紧地,像是生怕蹭到我。我只能把伞伸到她外侧的肩膀那儿。她抬头看看,伸手把伞柄往我这边推推。

    道路两旁的乔木全都被水洗的鲜绿异常,裸露的泥土变得松软了,闪着油亮亮的光,巨大的树冠里,会有鸟儿瑟缩的躲着,一动不动。我深深吸着自然的味道,整个肺都快焕然一新。

    李焱从伞下伸出脑袋,指着榕树上的大鸟说:“你看,它都快淋傻了。”

    我抬头看那只已经被淋得木然的肥鸟,笑了一声,歪伞盖住她的头顶。

    她忽然转向我,手指摆出剪刀手,认真的说:“我的确有两把伞。”

    呵呵,这姑娘真有意思。很执着呢,而且反射弧不是一般的长,有点断电~

    “好吧。”我配合地点点头。

    她挫败地说:“只不过那把在宿舍里。”

    我忍俊不禁:“那你刚刚在穹顶下说你有两把伞,是想表达什么呢?”

    她的脑袋撇向一边,声音中带了赌气的意味:“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好吧。”我再次配合地点点头,努力不笑出声。

    空气凉凉的,周围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即使并排走,也要高声说话才能听清彼此,很有意思。如果这时候,一手握着伞,一手握着思寒,跟她一起站在这条走过了久远时光的小道上,会不会陡生出地老天荒的错觉?

    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就煞有介事地问:“你的‘yan’是三个……”

    看不清她的眉眼,声音低低地但是很清晰:“你好,我是李焱,木子李,三个火……” 

    我似笑非笑:“你在搞什么?”

    她仰起头,猫儿一样的圆眼望着伞顶,笑得温柔无害:“我想跟你重新认识一次。”

    这个女孩越来越奇怪。我觉得如果我说一句“你好,我是叶东隅,‘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东隅’”,感觉傻透了。不过,天哪,我鬼使神差的说了。

    “这个成语的意思是白天失去的,傍晚就会得到。”她说的很慢,心满意足的样子,“嗯,真好。”

    我抓抓头发:“我爸是文院的,听他说当初取‘东隅’是选‘日出东方’那个意思。”我抖抖,酸死了。

    “东……叶东隅知不知道从一中考过来的还有谁?”

    我是真的不知道,就摇了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她说不下去,止住了。

    我疑惑地看她:“你想问什么?”她困惑地摇摇头。

    也许是错觉,她的神情忽然很落寞。

    我送她到一号楼。

    走下台阶的时候才发现忘了什么,我大声喊回她:“李焱!”

    她跑回厅口,白裙子翻飞,站在台阶上,圆圆的大眼睛里有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

    我晃晃手中的伞:“明天在哪里还你?”

    “在第二节专业课吧。”

    “啊?”我有些迷糊。

    她瞪大眼睛,大声喊:“我跟你是相同的专业!我跟你一起上专业课!我们只是不同班而已!!”她茸茸的头发因为吸收太多雨雾的关系,已经不再一颤一颤的了,两条细瘦的胳膊在身体两侧僵直地垂着,末端还握着拳,很用力的样子。她一下变成了穹顶下用力喊回我的李焱。

    我愣了一下,用力晃晃手中的伞:“我知道。明天见。”

     

    到宿舍了,思寒打来电话:“干嘛不回我短信?”

    我一拍脑袋:“忘了!刚从雨里回来的……”

    她那边杂音很大,应该是站在阳台上:“怎么回来的?有没有淋到?”

    “还记得高中同学里有个叫李焱的吗?她也在这边,借她伞回来的。”

    “女生?”

    “哈?嗯。”

    “一起?”

    “额……嗯。”

    “切~”她拖长音,像个小无赖。

    我坏笑:“又无聊!要相信你老公~”

    “哼哼,心虚了吧!!我要来查!!岗!!”

    我大笑:“来啊来啊~”

    “那你现在出来接接我好不好?”

    “什么?!”我猛地站起来。

    “东隅,你们学校的保安真讨厌……东隅,我的伞都快漏了……”她委屈的说。

    我跌跌撞撞地往校门口跑,远远看见那个着白衣青花的女孩,黑发明眸,渲染成泼墨山水的大写意,我的女孩,眼带笑意,晕开结局,为我设了最大的伏笔。

    她跑向我,慌张地伸手:“笨蛋!怎么不打伞!”

    我用湿漉漉的手触碰她的脸以确定这不是我想她的幻觉。这样的时刻,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能记一辈子。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即使拿所罗门的宝藏来也不换。

     

    当然,我们的关系也有艰难的时刻。大一学期末,记得很清楚,还有三天放暑假。

    那是记忆中最严重的一次争执了,严重到我几乎觉得我们要分手了。争吵的结果是冷战——思寒最拿手的游戏。

    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丝毫联系。以往我会主动找她,可这次,那句“我错了”就是说不出口。一旦我不低头,我们的关系就僵住了。

    打破我不见你,你不见我的僵局的,是同学聚会。巧得很,上大学的第一次同学聚会,在我放假的第四天,也就是冷战的第八天到来。

    老郝通知我的时候,双手没接到大脑指令就在键盘上自作主张地敲下:“思寒去不去?”

    这家伙发了个鄙视的表情:“你女朋友去不去你不知道?”

    我没回。

    过了一会儿,老郝又弹窗:“你两口子唱的哪一出?我去问思寒,她怎么跟你说同样的话?”

    我呵呵,说去。

    去了才知道老郝定了两个包间,女生在“长江一号”房,男生在“长江二号”房,名字是挨着,可长江一号在最东边,长江二号在最西边。男生群殴老郝,说安排地那叫一个“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老郝抱头说那你们还不快点吃,吃完好跟女生会和唱K。

    突然有点可笑地失落,我用筷子搅着茶水,一圈圈的波纹,中间微微凹陷,像是之前想象见到她时的心。多余。

    吃了几口,出去透气。老郝在身后口齿不清地吆喝:“嘿!这就等不及啦?”

     

    来的时候看见走廊两边挂了许多经典油画,包房外面就是夏加尔的《生日》,一头黑发的贝拉捧着花束,夏加尔的身体快乐地漂浮在空中,扭过头吻住自己的妻子。我沿着墙壁一幅一幅仔细看,觉得一定能遇见我的情敌——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茵,思寒爱死了他的那些自画像。看到卡拉瓦乔的时候,一转身,走廊的尽头,我的女孩站在那里。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喧哗,我们在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对视,或者,对峙。

    她还是美得那么嚣张,海藻般的黑发微贴着白皙的双颊蔓延到纤细的腰间,极是高挑清瘦的立在那里,盛大冷峻的公主气场。

    她朝我走来,浅绿色的波西米亚长裙摇曳着殷红的地毯,颜色出奇的和谐。

    我没有去迎她,因为她的眼睛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好像我根本不存在。

    她在我面前停住了。现在,变成了我无措的站在她面前。

    她还是不看我,目光停在我衬衫的第二个扣子上。我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却不说话,继续一点一点靠近,最后,慢慢踮起脚。试探着,轻轻地吻我。     

    感到她的唇将要离开的时候,我伸手箍住她的腰,俯下身,狠狠地吻下去。

    她的身体很明显的颤了一下,双臂像藤蔓,慢慢伸展,环抱住我的脖子。

    我忘记了,我的女孩不会说对不起,她只能用这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讨好,来告诉我她有多么抱歉。对不起,我忘记了。

    危机解除。

    这样的机会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低头也绝无仅有。她的生活到处都是地雷,不小心踩到,就会被炸的粉身碎骨。我知道她痛,也知道她想让我陪她一起痛,开始我还能够忍受这种陪同,可是时间久了,疼痛不会麻木,只会心有戚戚。

     

    大学的一大特点,就是有很多无聊的社团。不过无论如何你总得报上一个,表明你并没有与这个小社会脱节。我报了跆拳道社。没什么好惊讶的,小时候练过而已。平心而论这是个办得不错的社团,往届的师哥师姐在里面玩得很high,因为,真的喜欢。在里面遇见李焱完全是意料之外。我哭笑不得的问:“你一小姑娘练什么跆拳道啊?”

    她看着我,笑得很安静:“因为我喜欢……啊。”

    大二的时候,已经大三的学长把跆拳道社交给了我。临走时要我一定尽心办下去,那种深沉的欣慰感,颇有一种告老还乡,死而无憾的况味。

    转眼我也大三了,很快就要退社,坚持下来的大三成员不多,李焱是一个。我会去每周的例行活动,虽然只是坐在那里看一帮刚入社的大一新生耍,心里倒有一种“深沉的欣慰感”。这是一种叫轮回的东西吗?

    我和思寒已经一周没有联系,起因很简单:男生朋友情人节那天送她玫瑰花,她收了,我要她解释,她指责我不相信她。

    一周了,想要打过去说点什么,但每次都是对着她的手机号发愣,看着屏幕上她的照片,当下就觉得讽刺。

    我们岌岌可危的关系因为一个突然的事件而崩溃。

    星期天社团活动结束后,我留下来检查场地。李焱整理条幅。

    我回头一看,她正蹦跳着揭跆拳道社的标语。我走上帮她。

    “高中时期我们同班三年。”她突然在旁边说了这么一句。

    我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的声音突然一抬,一口否定了我。

    我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她移开目光,神色有点黯然:“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啊?不会吧。”我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太恶劣了吧,跟人家同学一学期还不知道名字啊,看她一脸认真地神情,我投降,“错了,真错了。”

    她不说话。

    “要不罚我抄写你的名字一百遍?”

    她的眼睛露出光彩,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小姑娘:“我不要。”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东……”她顿了顿,像是绕了很大的弯,“叶东隅,你什么时候退社?”

    我把条幅放进箱子封好:“喂,累糊涂了?我们两个会一起退社的啊。”

    她低下头,两只手背到背后:“那,我……们,什么时候退社?”

    “今年七月份吧。”不知道为什么,她说“我们”时,格外的艰难。“怎么,舍不得啊?”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下子蹦起来:“哈啊?舍不得?谁舍不得了?我……”

    “舍不得我们社团啊。”我莫名其妙。看她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可爱极了。

    她呆了一下。“哦,”点点头,“是。”

    这个动作像极了思寒。

    我猛地转身,背起包。吓了李焱一跳,“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笑着转移话题:“练了两年半,觉得自己怎么样?”

    “防身够了!”她雀跃的说,拿起了自己的包。

    我忍不住笑了:“防身?”

    她点点头,又突然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虽然长得很安全,但是……”她歪着头,像是在拼命寻找一个理由,“但是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啊!”

    我们一起往外走。

    我指指她:“你很漂亮啊。”

    她突然尴尬极了,弄得我莫名其妙。这个姑娘,真有意思。突如其来的恶作剧般的想法蹦出来,我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来比试一下?”

    一般女孩,出于礼貌和矜持,肯定会笑着回绝,如果是思寒,会上来淘气地打我一下。

    可这个姑娘,突然转过身,认真地盯着我,问:“如果我赢了,有什么奖励?”

    我脱口而出:“打得赢我,就让你做我女朋友。”说出来就后悔了,我擦,别说我有女朋友,就是我没有也不带这么自恋的,让人家做你女朋友叫奖励啊?万一恼了怎么办……不会吧,李焱不是那种女生。只能寄希望于她呵呵一笑,当作插科打诨了。

    “说话算数!”她把包往地下一扔,声音严肃地恐怖。

    我真的,完全傻掉了。

    那句话像打开了一个开关,她开始疯了一样地打我。

    我不能还手,只能连连后退。她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走火入魔的狠厉,我打也不是,被打也不是,最后干脆绕着体育馆跑,我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外人看来,应该是相当滑稽的场面。不知道跑了多少圈,好像永远没有终结,我突然开始明白一个女孩子的执念。

    她说,东……叶东隅。

    她说,我有两把伞。

    她说,我想跟你重新认识一次。

    她说,白天失去的,傍晚就会得到。

    她说,这是我们同学的第五个年头了。

    她说,我跟你是相同的专业!我跟你一起上专业课!我们只是不同班而已!!

    我转过身,抱住随即扑上来的她。

    我输了。

    ——我认输,李焱。

     

    整个事件最艰难的部分,是面对思寒。

    第二天上午,在犹豫了三个小时之后,我打了她的手机。

    出乎意料的,没有挂我电话,而且响第一下的时候就通了。

    手机陷进手心,我说:“思寒,我们分手吧。”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我屏住呼吸,每一秒钟,身体都因为二氧化碳的积聚而有快爆开的错觉。

    “好。”

    时空不可避免的交替碰撞,五年前毓秀园的清晨,相反的问题,她给出的相同的答案。 

    身体有什么顷刻间抽离,那一刹那被掏空的感觉,我永不想再经历。丢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确定,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里,终有一天,我会明白,在她的那两个“好”字落下之后,我究竟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

     

    七月十四,我生日。

    那天晚上宿舍的哥们各自带着女朋友在学校外面的商业街为我庆生。当然我必须带着小焱。整晚她的表现堪称完美,跟我舍友的女友拉着手说着话,安静地看我敬酒替我向她并不熟悉的人说着客套话。

    我看着小焱,我知道这样说很混蛋,可是这只混蛋脑子毫无征兆地做着一个假设:如果是思寒,如果思寒是今晚的女主人……小焱尖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夺走了我手里已经变形的易拉罐,拉出餐巾替我擦淋了一身的啤酒。我捏起拳头,控制着砸向脑袋的冲动。她喝光了我剩的酒底子,偷偷威胁我:“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我抬起手去揉她的头发,被老四看见,阴阳怪气地酸了一顿。

    到最后,我没醉,醉的那个却是她。

    她喝醉了很像个小孩,和平时一样懂事,不过比平时话多。

    我背起她,她的小脑袋伏在我的肩膀上,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东隅……”尾音拖得很长,声音很轻。我说我在。她不吱声,过了几秒又叫:“东隅……”我歪歪头,蹭蹭她的脸,说:“这儿呢。”她小声地哼哼,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呜”声,“她们……说……说我不配……你……东隅……你都不知道……”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醉话,说一会睡一会,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这些你都不知道”。我说我知道我知道。她突然抽泣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我肩上,李焱就是李焱,即便是哭,也在努力隐忍。她惶急地,声音喑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说好,我不知道。她委屈地点点头,哭得更厉害了:“你都不知道……很久、很久……我喜欢你。”

    昏黄的路灯底下,像被钝器捶了心脏,闷痛,我叫着她:“李焱?”除了均匀的鼻息,没有回应。

    再等等我。

    因为我在试着,很喜欢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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