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正途

误入正途

世上原本就没有正确的选择。

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你之后所有的努力和奋斗，挣扎和冲突，都是为了使你从前做的选择变得正确。赋予自己行为正确性的过程，我把它称之为误入正途。

人类愚蠢，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或者认识到自己犯了错也不愿承认，人是一种僵硬而固执的动物。

我们处在群居性的社会，每个人都自愿或被自愿地做出选择，然后从选择的点开始出发，完成人生的路径，并且用自己一生的足迹作为证据，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这是一个证错的过程，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人喜欢这样。真正智慧的人，不证自清。越挣扎，越混沌。

选择没有正确和错误之分，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正途。所谓歧途，大多是对异己者的污蔑。

刚升入高中时，老师问我们未来的志向，回答有医生、官员、警察等，很多常规世俗的志愿。那时叛逆，我回答老师，别无大志，只想做街头混混。

同学讥笑，老师倒没有生气，反而替我规划起未来，“如果你能在这个领域做到出人头地，主持民间公道，不违法乱纪，锄强扶弱，伸张正义，那么做个街头混混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当时只是玩闹，并没有走上那条路，只是从此钦佩这位老师。

似乎所有世事都要做出选择，多么残酷，做出选择之后又要证明它的合理性，多么无奈。凡有选择，都是无趣。凡要证明，皆为虚妄。

存在即合理，世界不容质疑，于是有了芸芸众生。从精神层面来说，世界是属于天才和天才的朋友们的，不关众生什么事。

天才超然物外，他们不作选择，也不证对错。

思想的力量，就是仲裁权。

我不是天才，也没有天才朋友，但我愿意做天才的学生，做有思想的人，然后看芸芸众生如何芸芸。

有人说，美术史是几个艺术家的传记，文学史是几个文学家的作品。鲁迅也说，二十四史非史也。社会由芸芸众生组成，历史却留不下众生的足迹。历史和小人物都没有错，问题出在选择上，普通人做出选择，并且不断为了证明选择的合理性寻找证据，确保自己走在所谓的正途，不敢质疑做选择这件事本身是否正确，缺乏反叛精神。

天才具有反叛精神，他们叛逆。大的叛逆有大的主题，小的叛逆有小的主题，尼采攻击的是上帝，老子攻击的是宇宙，我攻击我自己。

庆山在书里写，“因为生命的不可逆和不可复制，所有的结果其实是由出发时的起点和途径所决定。这意味着即便人可以再活一次，如果本质不变，属性不变，其选择和结果不会变化。”

这意味着即使可以选择再活一次，天才仍是少数，众生仍是多数。

从众生的视野，选择即合理。原本没有正确选择，选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就变得正确，前人不管不顾，后人趋之若鹜。苏格拉底所谓“不经思考的生活”，就是如此。

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出发时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什么，在行进中迷上了沿途的花草和景色。这种类型的人不在少数，属于典型的误入正途。

朋友因为喜欢徐志摩的诗文，自号志摩君，我喜欢林语堂的小品文，也戏称语堂。最近再读林语堂文章，读到描述其与妻感情一节，勃然大怒，愤而摔书。

林语堂和他的妻子廖翠凤是父母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当时青年知识分子而言，算是草率。他没有半分反抗之意，反而说“婚姻就像穿鞋子，穿的日子久了，自然就合脚了。”多么聪明而滑稽的借口。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没有经历过婚姻，也不想经历，就算终有一天被世俗网罗，至少我不会这样。

有句歌词，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用来形容人的愚钝再好不过，没有正途便一路走到黑，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愿回头，不愿悔过，即便知道眼前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也要竭力把它走成正途。

完成自我合理化的过程，世人称之为成长。

从前有一个教中学历史的人，在讲授历史选择题的时候，首先确定了一个正确选项，然后展开论述，有理有据，讲得条条是道。但接下来的情况让他彻底懵了，参考答案给出的不是这个答案。

于是他又使出浑身解数，千方百计想方设法推翻自己刚刚的解释，而去附和参考答案。一开始给自己的选择做出合理化的解释，然后推翻，把合理性赋予其他东西。

按照这个道理，任何选项都可以合理到无懈可击，从来就没有正确选项。我不屑，从此不学历史，高考历史成绩不及格。

所有人最后都会变成那个教历史的人，对自己所走的路不断肯定又否定，在肯定与否定之间寻找正途，最终找到足够多的合理性说服自己放下成见去接受的就是正途。

正途大多是以前我说的世俗志愿。肯定与否定是锤炼，经过千锤百炼的如果是块好钢，自然会铸成利剑，如果是块烂铁呢？

有一道巨大的鸿沟需要飞起来才能跨过去，我沉浸在书中寻找力量，不求普世真理，只求自我救赎。超越正途和歧途，我另辟一条路出来，无关人间疾苦，世事风俗，无关裁量判断，依据美德作出的选择就代表正确，经过思考的人生就是正途。

生活上可以做光棍，精神上决不能做。在人的一生中，尤其是年轻时，需要在世界多少大人物中找亲属，你需要营建自己的精神家园，他们会帮你走上正途。

后来当知，豪气万丈的大反派，不管处在哪个时代，所处位置如何，追梦总不会过时，我也就不介意做反派了。

我回望来时路，每一个脚印都模糊不清，每一次选择都漫不经心，然而我明白，我正走向光明，我也正误入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