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言

堂前萱草花，秋老且还家。

大兄思归日，塞上起黄沙。

前岁仲夏别，今年八月逢。

兄已鬓上白，母却眼眶红。

不识游子心，安知漂泊苦。

生计恼红尘，红尘难为主。

碎语话从前，从前多不易。

隔久莫伤情，偏下伤情泪。

母忆青春时，原本居城市。

弟兄间五个，姊妹有三人。

会得贫中乐，不计乐中贫。

奈何时一变，未可尽人意。

号令催离分，前途无所寄。

正值风华盛，下乡入山村。

一朝结连理，持家度朝昏。

可怜蕙兰质，耗作平常心。

搁笔文章后，拈起缝衣针。

来年生大儿，三载添一女。

所遇虽不淑，却以今生许。

惊雷炸一声，冷雨浇酷暑。

夫婿正当年，命陨黄泉路。

生死一别离，哀恸有谁知。

不过三十二，白发掩青丝。

娘家千里远，婆家恩义断。

大儿九岁余，单薄不忍看。

尺薪无人拾，井深底不见。

汲水怯寒冬，粼粼玄冰灿 。

赖得邻人助，又恐是非绊。

冬日苦夜长，充耳吠狂犬。

布衾透骨凉，北风吹雪乱。

风雪戗门入，油灯忽闪闪。

何事最煎熬，大眼瞪小眼。

捱到冰雪消，春风过小桥。

枝上流莺语，河畔抒长条。

恼人双蝴蝶，更搅愁心碎。

瘦影入清波，形神皆憔悴。

事事费思量，前路难上难。

况有头风疾，多少药徒然。

疼起三魂失 ，彻夜不能眠。

何如就此际，只身赴清泉。

却念小儿女，伶俜有谁怜。

不见往日间，小手牵大手。

有母尚能活，无母怎糊口。

生死莫徘徊，拭泪掩余悲。

儿女心头肉，一世且相依。

乡学求一职，得钱好度日。

心病固难医，未弃玲珑笔。

辛勤做功课，教人兼教子。

膝下有欢言，今生且如此。

四邻念其苦，往来说良媒。

怕子遭轻慢，一说一驳回。

谁料三年后，耕牛遍地走。

家家得私田，寡幼犁得否。

人家渐有余，寡幼日拮据。

轻信媒人语，毅然嫁后夫。

后夫丧令妇，不过一寒暑。

小女外母养，咿呀才学语。

次女先天痾，在床不能言。

四岁为长女，五岁为长男。

叹其苦厄同，结作一家亲。

哪知天不眷，乖遇非良人。

性行暴如雷，仰食好贪杯。

打骂寻常事，原是浪荡儿。

终日不劳作，辛酸当告谁。

隔年次女亡，其后岁月长。

家中余六口，如何对空囊。

教书薪水薄，田里少收获。

酒钱去一半，生活愈窘迫。

为求得安生，唯唯兼诺诺。

反对亲儿女，不敢好颜色。

继男十六时，品行胜其父。

结交为何物，不以善为伍。

伤人遭官司，衙子夜逾墙。

异乡早避难，岂待对公堂。

从此寻踪迹，几年犹未得。

后夫因酒病，无常来相索。

意欲养其女，其女奔于昨。

囊中仅学钱，片言余纸墨。

不言欲何方，同学在一处。

两个豆蔻儿，焉知多歧路。

苦苦待其还，处境可曾安。

夫家亲兄弟，上门讨家园。

皆是身外物，何必争其所。

无债一身轻，娘家侍父母。

又返女儿家，襁褓弄外孙。

尘劫历尽时，人间已然春。

青苍一开眼，世上得知音。

品行恭且俭，落落有胸襟。

同生戊子年，同是遭茕鳏。

同为任教者，同是辗转间。

相知已如故，相伴风和雨。

相约共白头，相敬朝与暮。

廿载光阴好，翁媪七十余。

老翁尤矍铄，妻却病体虚。

病久性情转，喜怒难自禁。

翁亦无难色，怜顾到如今。

悉心相扶侍，不负白头约。

红尘得倚藉，余生有所托。

说到忘情处，涕泪复几许。

复言心上病，至今愧儿女。

冷暖皆尝尽，学业无所成。

兄已漂泊久，妹亦不如兄。

兄妹拜阿母，念母大恩情。

苦难皆未弃，缘祈结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