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

她的腰弯成四十五度，跟人说话的时候要仰着头。如果不用手扶着一个支撑点，身体就会失去平衡。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老成这样？也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自己似乎也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事实上这么多年我们俩很少见面，除了血缘也没多少联系。

跟她说声走了，转身往外走，她像之前一样一声不吭紧紧跟在姐姐后面送出大门，停靠在门框，看着我走。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我不确定再相见是什么时间，也许不久也许是永远，心里想说一句“您保重身体”、“我还好”之类的话，又觉得实在说不出口，张张嘴最终还是咽回肚子里。

如果是母亲我一定会牵着她的手，就像小时候她牵我的手一样。现在我不能，说话不敢跟她平视，更害怕和她独处的尴尬。担心自己话说多了会愧疚，怕触手可及的血脉亲情会让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瞬间土崩瓦解。

我知道我的兄弟姐们一定会说我冷血无情，我也不想这样，真的很别扭。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我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才不冷血吗？我在年少无知时曾经那么渴望得到她的眷恋，证明自己年幼时被抛弃不是因为她的不喜欢，而是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长大后才发觉我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原谅自己对母亲造成的伤害，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才是最爱我的那个人。

母亲是最善良最宽容的人，总是找机会想打开我的心结，她说我又傻又轴爱钻牛角尖，世上多一个人疼不好吗？

你这样对她将来会不会后悔？我也时常在夜半醒来时一遍又一遍问自己，几十年过去始终找不到答案。

脑子里一直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说：原谅她吧，她这辈子过的也不容易，许多事都是不得已。但凡有一点办法她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你也是当母亲的人，天底下哪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人？何况当时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一个说道理我都懂，就是放不下，就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一辈子也学不会说违心的话。

有时候也在想，或许自己的恨在她那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她从来都会在乎我的感受。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内心独角戏，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车已经开出老远，我不敢回头，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靠在门框上的身影越来越小。一丝微痛从心底划过，轻若鸿毛，很快就消失于小镇的喧哗中。

大街上人来人往，天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雨丝，顺着玻璃旖旎而下，我的眼前很快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