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鼠辈

                                一

浪奔儿是一只住在乡下的耗子，年方八月，不仅身强力壮，还胆大包天。你说它胆子大到什么程度？皮猫是它在乡下的死敌，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浪奔儿的兄弟姐妹以及七大姑八大姨遭了它的毒手。不过这浪奔儿可完全不怵它。每当皮猫在和隔壁的小花猫暧昧时，浪奔儿总会“踩点儿”跳将上去“扣关骂阵”，硬是要逼着皮猫和它大战五百回合才肯罢休。而一番“刀光剑影”后，皮猫的好事儿自然也就吹了，所以皮猫对浪奔儿那也是恨得牙痒痒。

不得不说，像浪奔儿这样的耗子可真称得上是鼠界的“精神小伙”。不过，年轻老鼠的心一般是定不下来的，浪奔儿也不例外，在把乡下的母老鼠调戏个遍后，它突然厌倦了这如死水一般的乡下生活。浪奔儿曾经听有个名人说过，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所以它想出去走走，这样，自己这身“降龙伏虎”艺才能真正找到属于它的广阔天地。

这天，浪奔儿正躺在田坎上思考鼠生。突然，一阵如雷般的轰鸣声从耳边传来，紧接着浪奔儿便感到一阵如末日般的地动山摇，过了好一会儿，这天地才逐渐恢复到正常的模样。浪奔儿站在田坎上眺望，只见不远处的公路上有五六辆会移动的庞然大物正缓缓停将下来。不一会儿，浪奔儿就看见一群人类把一袋袋粮食往这个庞然大物的“肚子”里搬。

浪奔儿很好奇，这一帮子人类到底想干嘛？是怕这白花花的粮食被我奔儿大爷劫掠吗？那也不至于啊，难道我这小老鼠还能比那些“大老鼠”能吃不成？

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浪奔儿赶紧跑上去“偷窥”，它想看看自己的“粮仓”究竟会被这帮子人搬到哪里。浪奔儿“埋伏”在一个阴暗的土洞里静静观察，耳边传来的是这一帮子人类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从人类的交谈中，浪奔儿获知了一个天大的讯息。原来啊，这些会动的大家伙是要把粮食运到城市里去，听说那里有很多人类，他们个个“饥饿”，总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粮食来供他们挥霍。

关于城市，浪奔儿很早之前就听表哥浪喜儿说过，那是一个精彩的世界，灯红酒绿，车马喧嚣，美味佳肴遍地有，母老鼠还全都不穿衣服。总之，城市的空气里处处弥漫着荷尔蒙欲望的味道。浪奔儿是一只有雄心抱负的耗子，他觉得自己就是为城市而生的，只不过现在生错了地方。只一瞬间，浪奔儿就下了决定，它要去城市，要用自己的“王霸”之气征服异域四方。

在搬运工人们休息的空档，浪奔儿带着激情，带着梦想，带着全村老鼠的期望跳进了运粮车的车厢，它找了个隐秘的角落伏着，不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等待着奔向远方的那个时刻。

                                  二

天是蓝的，山是绿的，道路是颠簸不平的，老鼠是第一次进城的。毕竟是没出过远门，浪奔儿就从来没坐过汽车这种“洋玩意儿”，原本以为坐车会是一件感觉倍爽的事，却不曾想被它整了个天旋地转，上吐下泻，浪奔儿这条鼠命差点就交代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车肚子”里了。

好在，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家伙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道刺耳的开门声吵醒了正梦见与皮猫大战三百回合的浪奔儿，在迷迷糊糊之中它好似听人说到，大城市到了！

一瞬间，浪奔儿这些天来所有的不适一扫而空，它肾上腺素飙升到头顶，当场留下了两行鼠泪。浪奔儿再也不想等了，它卯足了劲儿，在一群人类的叫骂声和追打声中窜出车厢，然后朝着那霓虹闪烁，光怪陆离的“异世界”狂奔而去。

乡下鼠进了水泥城，浪奔儿这只耗子又会在这意乱情迷的陌生城市中经历怎样的鼠生沉浮呢？到底是蛟龙入海，再造风云局势？还是泥如大江，不过宦海沉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独在异乡为异客，初来乍到，面对着这比乡下不知大了多少倍的城市，浪奔儿突然有些茫然无措起来。城市之大，何处才能安身立命呢？

浪奔儿是个乐天派，既然毫无头绪，那就且行且看吧。不过，当下最要紧的事是解决填饱肚子的问题。浪奔儿曾听表哥说过，城市下水道是每只进城老鼠的天堂，哪里物产丰富，更为重要的是哪里还藏有整个人类城市的所有秘密，能帮助每个外来鼠快速适应大城市的生活。想到这里，浪奔儿便怀着无比好奇与激动的心情向城市下水道走去。

在表哥的描述和自己的想象中，浪奔儿觉得大城市的下水道世界应该是辉煌气派，金光闪闪的，万不是乡下那些臭水沟所能比拟的。可当浪奔儿身临其境时，它崩溃了！这里哪有什么辉煌气派，金光闪闪，有的只不过是狭窄逼㡱，阴暗潮湿罢了，和这里比起来，乡下的臭水沟简直就是鼠间天堂。理想未必丰满，但现实肯定是骨干的，没有退路可言的浪奔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向下水道深处走去。

浪奔儿不知道自己在下水道里走了多久，但它已经饿得快要两眼发光，可这一路上却始终不曾见到有半点食物残渣。表哥不是说这里美鼠如云，食物堆积成山吗？怎么连根毛都见不到啊！浪奔儿郁闷不已，并严重怀疑起表哥浪喜儿的鼠品来。

就在浪奔儿一筹莫展之际，一股奶香味突然“飞”入它的鼻中，循着香气望去，一块金黄色的蛋糕赫然出现在离浪奔儿不足几米的一条管道上。浪奔儿大喜，真是天无绝鼠之路啊，于是，它三步并作两步跳将上去，准备好好大快朵颐一场。

不过，要说这老鼠倒霉起来得时候，喝口水都塞牙缝呢。这不，浪奔儿刚准备下嘴啃食，异变却突生。只听见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喊叫到，住嘴，哪里来的乡下野耗子，敢动本大爷的蛋糕？浪奔儿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硕大无比，毛色灰亮，眼冒凶光的大灰鼠正带着几只歪鼻斜眼的小老鼠朝它飞奔而来。看到这架势，浪奔儿心里暗暗叫苦，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城市套路都这么深的吗？

没几秒钟的时间，大灰鼠一群鼠便来到了浪奔儿面前，只见大灰鼠恶狠狠对浪奔儿说到，小子，本大爷地盘上的东西你也敢动吗？就不怕这天黑路滑，社会复杂？大灰鼠气势凌鼠，但浪奔儿还是应声回到，俗话说这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先看到的这块蛋糕，那自然它就是属于我的！你说这里是你的地盘，我怎么没见着这哪里有写你的名字啊？

大灰鼠不怒反笑，小子，你新来的吧？这下水道世界里的规则就没有鼠告诉你吗？也罢，今天老子心情好，就好好给你小子说道说道。现在啊这下水道世界总共被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大区，每个大区各由一个帮会联盟统治着，这帮会联盟是由各个区内大大小小的帮派组成的，这些帮派在自己的大区内各有各的势力范围，而在它们的领地里，任何物品都是它们的，无论是本地耗子还是外来耗子，要想动这些东西，就必须向帮派缴纳税款。现在咱们所在的区为北大区，这个区现在由极恶鼠道联盟统治着，而此刻你站的地儿正属于我长乐帮的势力范围。所以，你说这蛋糕是你能吃的吗？

听完大灰鼠的话，浪奔儿心里直呼“草泥马”，这下水道世界和表哥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啊！不过俗话说得好，鼠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在饥饿状态下，任何权势威胁都是苍白无力的。浪奔儿正饿得难受呢，怎么会轻易把到嘴的食物拱手相让呢？

看着大灰鼠的威胁的目光，浪奔儿展眉笑到说，灰老大，是小弟我有眼无珠，不懂规矩，您大鼠大量，我这就把蛋糕奉献给您。浪奔儿的示弱让大灰鼠的权力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可它没想到的是，浪奔儿在走到它跟前时竟突然发难，一招打鼠拳直奔它的面门，再一记撩阴腿直击它的双胯，只一瞬间，大灰鼠便失去了知觉，连老婆都忘记是谁了。

浪奔儿不知道自己在下水道里跑了多久，在偷袭完大灰鼠后，它便夺路而逃，好在，在经过无数次的躲躲藏藏后，它终于摆脱了大灰鼠一众小弟的追杀。浪奔儿有些颓然，这大城市的险恶超出了它的想象，在这里，想吃一顿饱饭都成了很奢望的美事，当下的它该何去何从呢？

得罪了长乐帮，这北大区显然是待不下去了，按大灰鼠的话，其它三个大区估计也跟这北大区一个尿性，像浪奔儿这样的三无老鼠，去到哪里估计都是被压榨的份儿，搞不好连小命都要丢掉，毕竟动物的世界可不像人类那样杀个人还要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这里没有仁义道德，有的只是血淋淋的杀戮事实。

浪奔儿心里盘算着到底该去哪里，思考良久，它做出了决定。既然在这下水道世界里不能安身立命，那就去地上的人类世界混吧，听说城市里的猫都很怕老鼠，或许日子会好过一些。打定主意，浪奔儿便离开了下水道世界，来到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地面城市，在这里，又会有什么未知在等着它呢？

                                  三

地面城市的生活也是不容易的。浪奔儿一连在街上流浪了数天，它只敢晚上出来活动，渴时喝喝阴沟里的水，饿时吃吃垃圾箱里人类丢掉的馊烂食物，日子浑浑噩噩，凄凄惨惨戚戚。

这天深夜，浪奔儿像往常一样出来觅食，它翻进一个人类面包店前的垃圾箱，准备找找看有啥“好吃”的糕点。经过一番苦苦搜寻，浪奔儿幸运地找到了一块大号的“鲜美”蛋糕，它喜不自禁，哈喇子流了一地。然而，就在浪奔儿准备胡吃海喝之时，一个巨大的危险正慢慢朝它靠近。

或许是美味的食物让浪奔儿失去了往日的警觉性，它正享受着味蕾的快感，突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向它探了过来，刹那间，这爪子就如死神的镰刀般朝浪奔儿挥了过去。千钧一发之际，浪奔儿终于反应过来，它浑身毛发瞬间炸裂，然后本能的朝前狂奔，于是，一场乡下耗子与城市流浪猫的大战就在这个垃圾桶里上演了。

或许是浪奔儿命不该绝，也可能是得益于浪奔儿在乡下与皮猫大战时练就的逃跑本领，在经过一番“打斗”后，浪奔儿乘流浪猫不备，一个滑铲将其撩翻在地，然后声东击西，溜之大吉。但浪奔儿能活下来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它的后背被流浪猫豁开了一块皮，这几乎要了浪奔儿的小命。

浪奔儿虽然活下来了，但严重的伤势却令它寸步难行，只能蜷缩在一个无人、阴暗的角落“疗伤”。而更为严重的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寻找食物便成了一个致命的大难题。没有食物就意味着要饿死，难道我浪奔儿就要命绝于此了吗？

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奇妙，它总会先给你一棒，让你看不到任何生活的希望，然后又会给你一颗糖，告诉你别怕，希望就在前方。今天是浪奔儿挨饿的第三天，饥饿与伤痛的双重折磨已使它处于苟延残喘的边缘，如果再没有吃的，它可能就真的要去见上帝了。浪奔儿的精神已经陷入混乱，就在它奄奄一息之际，一个身影竟奇迹般出现在它面前。那是一只长相俊俏的母老鼠，白衣胜雪，风姿绰约，它原本是出来觅食的，却不曾想在回家路上遇到了命悬一线的浪奔儿，本着救鼠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慈悲心怀，它放下了嘴中的吃食。

浪奔儿是幸运的，在小白鼠的照顾下，它再也不必为食物而担忧，身上的伤势也渐渐有了好转。看着小白鼠每天为自己奔忙的身影，浪奔儿心里是即欣喜也难受，它浪奔儿何德何能，竟有此佳鼠相顾啊！一个月后，浪奔儿身体恢复如初，而它与小白鼠的感情也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日渐升温。某一夜，浪奔儿曾深情款款向小白鼠说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卿绝。小白鼠娇羞地回到，你们男鼠的花言巧语，鬼才信呢。浪奔儿笑了，小白鼠笑了，太阳也升起来了。

没有一只老鼠会永久漂泊的，在某个时间，在某个地点，你会遇到一个想照顾一生的老鼠，从此长相厮守，了此余生。浪奔儿与小白鼠在一起了，它们在一栋居民楼里安了家，而自从有了家室以后，浪奔儿变得异常勤奋起来，它每天晚出早归，把“赚”来的食物都交给小白鼠保存，有时为了能吃些新鲜的，浪奔儿也会带着小白鼠溜进某个人类的家里，虽然有时会遇见几只猫，但这些猫都是软骨头，遇见老鼠竟会被吓得迈不动腿儿，一开始浪奔儿还以为是它们使诈，但多次试探后它终于确定这些被人类豢养的宠物猫都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所以浪奔儿完全不怵它们。

生活是美好的，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更是有价值的，但当命运之轮再度旋转，谁又能知道自己不会是下一个轮下亡魂？

这天深夜，月光洒满大地，照亮整个星河。浪奔儿很高兴，值此良辰美景，何不与佳鼠花前月下，把蛋糕言欢？于是，浪奔儿带着小白鼠来到人类居民楼的天台，共赏这难得的良辰佳景，望着整个城市的灯火阑珊，浪奔儿有些触景生情。不久前，它还是乡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耗子，原本以为来到城市后能大展拳脚，不说混个称霸四方，但至少能混个鼠模狗样吧？可谁曾想，这城市的套路那是一环套一环，这城市的老鼠那是一个比一个凶悍。不过好在，在自己九死一生之际还能遇见个良鼠，这次城市之行也不算是毫无收货了吧？

浪奔儿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那是感慨万千。可就在它感物思怀之时，一双阴翳愤怒的眼睛盯上了它的脸。好好好，小子，这么久没见，你过得似乎很浪漫啊？陡然听见说话声音，浪奔儿吓了一跳，待它回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它眼前。来鼠不是别鼠，正是当初在下水道与浪奔儿结下梁子的大灰鼠，此刻，它带来的百八十号小弟把浪奔儿两鼠围了个团团转。看见这样的阵仗，浪奔儿知道今夜是在劫难逃了。

小子，你他娘的还记得本大爷是谁吧？当初你趁我不备，一记撩阴腿就给老子干晕了，本来这也没什么，我们这种鼠打打杀杀惯了，被人阴一下也正常，我也没必要找你报仇，可你知道吗，就因为你小子的一脚，我他娘的成了整个鼠界的第一个太监鼠，你说，我这个仇要报不报？

听完大灰鼠的话，浪奔儿也吃惊了，没想到当初那一脚这么厉害，竟让这大灰鼠到了断子绝孙的地步，那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仇怨是如何也解不开的了。现在要怎么办呢，如果就我浪奔儿一只耗子那还好办，大不了就是以命相抵罢了，可如今小白鼠在身边，为之奈何呢？现在的形势逼人，浪奔儿来不及多想，但它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

大灰鼠，当初那件事也不能全怪我浪奔儿，如果不是你要强取豪夺，我能出此下策吗？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今天你要杀要剐，我浪某鼠悉听尊便，不过祸不及家，小白鼠与此事无关，我希望你能放它走。

小子，你在教我做事吗？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话音刚落，大灰鼠一声令下，众多鼠辈一拥而上，瞬间吞噬了浪奔儿两鼠。

天亮了，月亮悄悄躲到太阳的背后去了，一个人类清洁工打开门来到天台上，一阵微风拂过，空气中散发出的丝丝血腥味引起了他的注意。循着气味找去，在天台的最边缘处赫然出现两具一黑一白的尸体。妈的，这里这么有俩死耗子呢？清洁工唾骂一声，顺手将这两具尸体扫进了手中的垃圾桶里。

                                                2020年9月26日

                                                            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