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

作者: 流年雪 | 来源:发表于2018-04-30 23:09 被阅读88次

    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看完《生门》。一部长达13集的纪录片,讲述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妇产科里的即将分娩的妈妈们的故事。

    在以前,除了国外的纪录片,还从未在国内的纪录片里看到如此鲜血淋漓、如此真击现实、惊心动魄的镜头。与大众熟知的各种影视剧里的分娩场景相比,它告诉你,作为一个女人,分娩时的疼痛反而是一件容易面对的事。与剧痛相随的,是丈夫的缺席、贫穷的悲哀和死亡的威胁。

    13集的纪录片,几乎有一半的女人在生产时,丈夫不在。最危急的夏锦菊,产程大出血,出血量一万三千毫升,相当于全身换血四次,最后切除了子宫。在她命悬一线,在鬼门关打转的生死关头,丈夫不在身边。因为他“有生意,走不开。”

    除此之外,印象最深的,是这几个女人。

    陈小凤。孕30周,双胞胎,前置胎盘,糖尿病。随时可能大出血。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表情。一边站着医生李主任,在对她的丈夫交代,这一大两小三条性命,至少需要五万块,才能保住。丈夫满脸愁云,说,不是想省钱,而是实在筹不到……眼里泛起泪花。

    她静静听着,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好像他们在讨论着的,是另一个人。

    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疑心她是被拐卖的,因为她脸上那种麻木、怯懦又呆滞的表情。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个普通人应有的情感和欲望,也看不到绝望和希望,只是就那样睁着眼,看着。

    她和腹中孩子的命运,全部系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如果他答应治,那是好的;如果他不治了,她大概也不会反对。这样逆来顺受、呆滞如鸡的表情,在被拐卖的女人脸上,经常看到。后来搜索了下资料,她果然是曾被拐卖过————在儿时。陈小凤这三个字,甚至不是她自己的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她的丈夫,从广州把她“捡”回家。

    到医院时手中只有五千多块钱,还都是借的,然而“大的小的我都想保。”为了筹钱,丈夫的亲哥帮忙,先后跑了信用社,试图用房子作抵押贷款,不行;又跑村委会,一家一家地上门去借,最后五万块,“跑了几十家”,“几百块钱都拿来了。”

    然而坏运气并未停止。母亲大出血,孩子31周便紧急剖出来,先天不足,需要10-20万的治疗费才有希望成活。此时这一家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无奈之下,他们商量要把孩子送给人家抱养,只要对方能出医药费,让孩子活下来。“是两个小生命啊。”嫂嫂不停地用纸巾抹泪。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过问产妇的心情,问她愿不愿意。无论是丈夫,还是有意愿搭线领养孩子的热心人。

    仿佛那个孩子,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对话:

    热心人:如果有人给你抚养一个,但以后真正养大了你又舍不得怎么办?

    丈夫:那不可能的。

    哥哥: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当她(们)度过了危险期,如果他愿意要一个,那我们就给一个,从此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热心人:你是两个孩子。他要是两个孩子都给你承担,他都要,你肯定不放……

    哥哥(毫不犹豫):那就都给他!

    他们肆无忌惮地商量着孩子的去向,却从始至终没有问过孩子母亲的意见。他们仿佛把这个千辛万苦才诞下双生子的女人忘记了。

    也许他们并未忘记。他们只是太理所应当地认为在这个家庭里,孩子的处置权,在男人手里。从丈夫,到亲属,到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甚至包括母亲自己。

    她不过是和刚来时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安安静静地看着,没有表情,不发出一点声音,也不说一句话。

    不知道她是否生气,是否悲伤,是否不舍。

    不知道她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压抑在心底深处,还是真的已经完全麻木。

    她就像是生活在上个世纪里。男人是她的天,即使他要送走她刚拼了命才生下来的一对双生子。

    不过她终究是幸运的。丈夫最后到底还是承担起了责任,决定要自己养。在热心人走后,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在镜头前失声痛哭,捂着脸,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来接孩子出院的那一天,丈夫一路小跑着,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手忙脚乱地迎接大夫手中的孩子,脸上喜笑颜开。

    一个大男人,笑得像花儿样灿烂。

    那是观众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而在孩子刚出生时,摄像师高兴地说恭喜,他脸上却一丝笑也无: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而现在这个男人孩子般灿烂的笑容,小心翼翼对两个女儿爱若珍宝的模样,告诉我们,虽然他走投无路之下动过要把孩子送人的念头,但他真的已拼尽了最大的努力。他爱他的妻子,并要和她相濡以沫,共度一生。

    而另外一个女人,则没有这样的运气。

    李双双,孕30周,重度子痫前期。

    因为胎儿发育迟缓,家属强烈要求引产。但医生认为这个胎儿并未达到能够引产的要求————没有明显畸形,且已过28周。双方意见有分歧。

    李双双听着医生和丈夫的争执,沉默着,抽泣着。

    面对妻子悲伤的眼泪,她的丈夫,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西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坐在远处呵斥道:不哭了,哭什么!

    没有安慰,没有拥抱,有的只是满心满脑的算计:这个无法保证百分百健康的孩子一生下来,为之付的医药费值不值得?

    在医院的压力之下,丈夫终于同意剖宫产。

    镜头面前,丈夫和婆婆都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不止一次地重复着:就像选种子一样,一定要选最优秀的那颗种子呀是不是。

    就像是在市场上挑大白菜,要选最嫩最壮实的那颗。

    不嫩,也不够壮实的,为什么要留呢?没有错呀?

    他们满腹委屈。

    孩子剖出来,早产,进了ICU。

    然而孩子的父亲和爷爷,并不愿意为了这个不够完美的小生命付出什么。在他们心里,他是剖宫产出来,还是引产出来,没有区别。

    他们担心人财两空。

    病房外,医生苦苦说劝这对父子:你们考虑的不应该是人财!而应该是人道,是人性!你总要试试给孩子一个机会!……人,他毕竟是个人!人!

    医生很焦急,很生气。

    然而没有用。

    最后他们交了“试试”的一万块。丈夫不放心,去ICU嘱咐:“不用给他特殊的治疗……看他自己的命。”

    孩子毫无悬念地走了。

    没有李双双的镜头。

    也许作为母亲的李双双,在孩子娩出的那一刹那,就不再属于她。

    这一家人,从丈夫到公婆,个个衣着精良,手上戴着明晃晃的金戒指。

    李双双出院的那个镜头,凄凉。丈夫走在离她一步之隔,没有搀扶。

    她走得很慢,很慢。

    她没有陈小凤幸运。如果下一次,她没了生育的能力,再也不能提供“优良的种子”,她会遭受到怎样的境遇?

    她没有挣扎,没有反抗,没有提出过异议。她的脸上是和陈小凤一样的麻木。在医院里,作为母亲的她本应是主角,然而在她公婆和丈夫眼里,似乎她的存在除了生出孩子,毫无意义。

    在这个家庭里她就像是台默默无闻的机器,而现在,这台机器坏了。

    同样大出血不得不切掉子宫的曾宪春,用生命换来了人生第三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终于如愿以偿,“是个儿子。”

    她看起来憨厚朴实的丈夫说,“在我们农村,是必须要生儿子的。”

    她躺在病床上,对摄像师和医生说:“没有儿子别人就笑话你……别人都欺负你。我们农村人没素质,他们骂人……没有儿子,他们会说得很难听。”

    她也知道,“孩子多了就穷,不好。”但是,“还是两个女孩一个男孩最好。

    摄像师跟拍曾宪春出院回家,镜头里,她不过六七岁的大女儿,已经承担起了看店的任务。因为被骗了货,遭到父亲的大声叱骂。

    小小的女孩子,蹲在马路边哭。妈妈走过去,安慰她。

    命运这次眷顾了曾宪春,以一个子宫的代价,给了她儿子。

    还有更多的未被眷顾的,蜷缩在中国的各个角落里。从乡村,到城市。

    每个新生命都是大自然馈赠的最美好的礼物。然而这份礼物的背后,是每个母亲用鲜血与泪水织就,以血肉之躯承受,以生命为赌注向阳光而行,背阴影而生。藏在一个又一个臃肿的、算不上美丽的身躯背后的种种现实,医疗资源的不均,社会保障制度的缺陷,医患关系的尖锐,人性和道德的拷问,两性平等的空谈,对女性生命权和选择权的蔑视和忽视,在日光之下,日复一复、年复一年的发生。

    所幸有这么一群男人,拍了这么一部真实到让人心惊、残酷到让人心悸的只为记录女人生产的记录片,让全世界,让你我看到,生命的美好背后,血淋淋的真实。

    母亲,只是女人在漫长的一生中,所拥有的其中一个身份,它不应该因其上天赋予的特殊功能便被唯一化。母亲很伟大,这份伟大应该能够让女人自由选择,不含杂质,不被玷污,也不被粉饰。

    (简宝玉日更写作打卡DAY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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