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甘来

        这几年不怎么会回老家，上次回去，看见昔日的小肉铺已经成了镇上最大的蔬菜水果肉类商店。回家妈妈告诉我说，刘浩的店扩张了三间房，现在真是苦尽甘来，时来运转了。哪里是时来运转，其实真的是苦尽甘来。

        九八年洪水刚过去一年，小镇又陷入了贫穷，刘浩的姐姐刘静考上了重点高中。农村的孩子上个学很不容易，高中招生一千人，有五百以上都是县城的孩子，其余五百人被乡下十几个高中的孩子考上了。即使是自费的孩子，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刘静上学的时候，妈妈卖了存了二十年的金戒指金项链，又找人借了才够的。刘静的爸爸常年卧病在床，他和刘静妈妈有三间祖上传下来的小门市房，三间一共不到一百平，自己用一间卖菜，其余两间租了出去，日子过的清苦但也算和谐美满。刘静的弟弟——刘浩，那年初中毕业，跟姐姐不一样，他不爱读书，喜欢和父母做买卖。那时候，读书都靠自觉，没人强迫，初中毕业的刘浩就离开了学校。

        天有不测风云，那年夏天，刘浩的爸爸起大早骑着三轮车去村子上拉菜，很久也没有回来。将近中午，有人说，离家五里的桥下有一辆三轮，还有个人，怕是出了车祸的。刘浩和母亲心里咯噔一下，他立刻骑自行车出去去看个究竟。到了那里，他也傻了眼，是他的父亲，死了得几个小时了，身体早就没了体温，那辆三轮，也扭曲变形了。随后而来的刘浩妈妈，看见这些就晕了过去。

        虽说刘浩的爸爸是常年有病吃药的，可是那也算是家里的主心骨，他去了，留下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生活似乎跟他们开了个很大的玩笑。从学校赶回来的刘静只知道抱着妈妈哭，哭了睡，睡了哭。天有不测风云，因为洪水，他帮朋友抵押贷款，他家的债主随后就来了，抵押字据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刘浩父亲的名字还按着手印，三间房，全部抵押了。

        刘浩安顿一下妈妈，随后把债主带到了安静的地方。他没哭，他看着眼前年近四十的债主，深深的鞠了一躬。“叔，我爸没了，您也是怕这钱以后没人还了，是吧。”刘浩知道债主的想法，他主动问。

        “大侄子，别怪叔无情，你爸借了三万，这三间房还不够的。”债主说。

        “叔，我年轻，但是我爸没了，我就是一家之主，我说的就算，这两间，我马上过户给你，市场价多少就多少，你给我留下一间，我和我妈还得做买卖，我姐，还得上学。”刘浩看着债主，一板一眼的说，从那天开始，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成熟，不应该是那个年纪的成熟。

        “你个毛孩子说的算啥，找你妈。”债主也是不依不饶的。

        “叔，别找我妈，姥姥家人都要把她送精神病院了，她做不了主。叔，你信我的，我这一间我接着做买卖，我每年还您两千，字据我找个中间人给您立。”刘浩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后来，这件事惊动了村长，村长给做了中间人，留下了刘浩的一间房，刘浩重新立了字据。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妈妈还是迷迷糊糊，哭哭啼啼，姐姐每天哭的像个泪人。

        刘浩从身上拿出五百块钱，递给姐姐，说：“姐，你都回来半个月了，课程再跟不上咋整？”

        刘静没接钱，她弱弱的说：“跟不上跟得上又能怎样，学我就不上了，只是白瞎了妈那些金饰。”

        “舅舅又说啥了？”刘浩有些激动。

        “舅舅说的也对，这样的情况，我还上啥学啊，还是自费。”刘静说这眼泪就有下来了。

        “姐，你收拾东西，晚上回学校，妈的事，我能解决，你上学，不用别人花钱，你放心，我不会去舅舅那借钱的。”

        “不行——你......”，刘静没等说完，刘浩把钱塞到她手里，就去给姐姐收拾去上学的行囊。

        这是那个夏天，小镇上最悲伤的事，但是刘浩，似乎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他们都说，这孩子，有担当，以后错不了。

        刘浩依然跟着妈妈卖菜，以前属于父亲的活都成了刘浩的，刘浩的妈妈有时候还是会暗自伤神，但是看到儿子的那股劲，她也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了。那年，年底，刘浩凑够了两千块钱，通过村长还给了债主。那年的年夜饭，他们家吃了四个青菜过了年。第二年，刘浩开始找了个师傅，跟人家一起拓展了卖猪肉的买卖，赶在姐姐开学前凑够了三千多自费费用。刘静含着泪结果弟弟递过来的钱。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弟弟过上幸福的生活，而她只能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那年的年底，依然凑够了两千块钱，还给债主，接过钱的同时，他拍了拍刘浩的肩膀，说了句“孩子，你真像样”。

        2001年，刘静高考了，五百多分，不算高也不算低，她知道，中部各省市的大学虽说是地方好，但是消费也高，她填报了新疆大学，那里的消费低，也有自己喜欢的专业。临走之前，刘静去村里乡里和县里的民政分别开了证明，证明自己的家庭情况，要在大学里申请补助。到了学校，老师们知道了她的情况，都纷纷伸出援助之手，给她申请了助学金，又介绍她参加勤工俭学。刘静在大学很出色，几年下来，已经事出类拔萃的女孩子。

        虽说是有各种补助，可是刘浩身上的担子并不轻，他定期给姐姐生活费，他没让姐姐去贷款学费，他说，一个女孩子，毕了业嗨呀背几万块的债，太难了。姐姐有老师帮忙申请的补助，就已经减轻了家里的负担。他从来没有让姐姐比别人过的辛苦。那笔债，还了八年才还完，没有拖欠过一天。2006年，刘静研究生毕业了，学校推荐她去了北京的一家公司。那时候刘浩也22岁了，农村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可是前几年别人都看刘浩的负担重，没人给说媒。刘静说，是自己连累了他，刘浩总是笑着对姐姐说，我不急，你看谁家好小伙找不到媳妇的。那时候，农村结婚的彩礼已经到了五万到六万，刘浩除了这个蔬菜店，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全家人认真的说，从2006年的夏天，最大的任务，给刘浩找媳妇。

        过了两年刘浩娶了媳妇，六万的彩礼，他自己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刘静的积蓄。

        又过了三年，刘浩买回了自己家原有的房子，那时候的市场价已经差不多要十万块，可是刘浩还是毫不迟疑的买了。他曾经的债主说，在刘浩第二年还钱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孩子有一天终归能拿回自己的房子。那几年，其实有人要买那两间门市，但是他没卖，一来是自己不缺钱，而来，他想给刘浩留个机会，当年，他的爸爸是轻信别人才失去了那几间房，他想物归原主。

        刘静年纪三十才找对象结婚，其实她很优秀，很早就有人追求她。她说，自己靠弟弟走到了如今的程度，她要帮弟弟，要看弟弟过上好日子，她才考虑结婚。她不想让男方说自己的是“扶弟魔”。已经在北京成家立业的刘静过的很幸福，很充实。

        这几年，刘浩翻盖了曾经的三间门市，又买了后面的一部分，现在已经是将近二百平的大型果蔬超市。好多年没见他了，但是听说，他依然是那个爱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