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会想把人生分阶段,每个阶段都做成一个回忆,像一本画册,等到老了,翻开看,就好像重走了一遍生命。
我的7岁。
7岁是开始上学的年纪。
7岁之前,有好多温暖。有夏季聒噪的蝉鸣,有老梧桐下下石子棋的老人,有一群光着屁股打闹的伙伴,还有每天疯在街上的我,黑不溜秋,像个调皮的猴子。
每天吃完晚饭,跟爷爷奶奶卷着凉席到东边柏油马路乘凉,听着奶奶的家长里短,在蒲扇的一摇一摆中,伴着淡淡的风睡去。等到马路上的灯越发的昏暗,尽头那个闪烁的路口的红绿灯也消了神,趴在奶奶的背上,安心的睡去。爷爷搬着马扎,哼着小曲,跟在身后。等到听到老院的铁门挂上的那一声惊响,我眯了眯眼,知道到家了,被奶奶放在炕头朝绿框窗的一侧,映着院外的黄灯,睡去,一天天就这样过去……
我的7岁,有老院里爷爷亲手操工绑的秋千,有长竹竿面团粘的知了,有爷爷的白酒泡猪大肠做的护手霜,有呼哧风箱和大灶台,有爷爷的拔丝地瓜,还有奶奶偷买给我的糖豆,有穿着背心骑摩托爸爸,有妈妈做的不同味道的鸡蛋糕,有小姑姑买的一毛一根的辣条,有老院前面的黑砖瓦的老私塾,还有一个每天惹麻烦的我。
天不亮,爷爷就起了,迈着矫健的步伐,在村子里闲逛锻炼身体,挑逗街上调皮的小男孩,一口假牙,笑起来很白很整齐。爷爷有一个菜板,剁的很响,饺子馅被剁成肉糜,菜板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深深凹进去一层。夏季夜晚,知了鸣在整个村子响彻,我跟爷爷奶奶拿着手电,到不远处的老梧桐底下找沉睡在泥土中的知了。回家,爷爷用他装白酒的茶杯扣着一只正在脱皮的知了,第二天我就会在底下发现那只脱完衣服晾在一旁的蝉。
院里好几间房,北间的房梁上挂着我爱吃的腊肉,奶奶每天切一块来犒劳我肚里的馋虫。屋里还放着一个老柜,年岁大概比我还长,棕色范着红,胸前两只耳朵,像老式铁门的两个挂耳,门四仰八叉,泛着古木的香。房梁上挂着我的鞋,大多是奶奶收藏的我穿不下的,以至于我现在都记得他们的模样。一双红色的高腰棉鞋,两只鞋带绑起来,拴在房梁上,抻的老长,浮着一层沉灰。一双小旅游鞋,鞋底的亮灯老掉,我穿着她还被车轮缴过,伤了我左脚的脚背。奶奶经常摸着我的左脚的凸起,说是被车轮缴过留下的痕迹,也不知道奶奶就着我这个脚背揉了多久,最后才让脚背看起来没有那么鼓。可是就在08年我13岁的那年,左脚脚背被更大的车轮所碾伤,如今奶奶的手得了风湿,靠着药物定期维持治疗,才不至于肿胀疼痛,我的脚背也一直留着一个伤痕,凸起的脚背没有了年复一年的按摩,那个老疤便诉说着长久的故事。
西屋是放杂草的小屋,成年堆着些玉米秸秆,被当作大灶台的柴火。奶奶搬着铁腿木面的小凳,蹲坐在灶台前,带着个毛衣改的大套袖,抽动着风箱,用破纸壳忽扇着灶口,时不时往里吹气,秸秆烧的噼啪响,冒着橙黄的火光,在灶口冒着黑烟,大铁锅里便熬成带着一层薄薄的脆皮的玉米面。
靠着正屋最近的,是煤气灶做饭的小屋,每次爷爷都会从那里端出香喷喷的拔丝地瓜,拔着糖丝,拉的长长的,烫嘴,我就往嘴里塞,爷爷就会发出细细的尖笑,露出洁白的假牙,奶奶就夹一块小的,尝尝味,说不怎么爱吃。印象中,不记得奶奶爱吃的东西,或许真的没有,或许是个秘密。
在西屋和北屋之间有个鸡窝,奶奶每次都弯着腰进去拿鸡蛋,鸡咯咯叫,拍打着翅膀乱闹,好像在抗议。之后奶奶拿着小米,在院里随意撒,鸡们就会聚来,点头哈腰,开始了进食的的时光,我呆在一旁,好奇地琢磨着鸡吃食的动作。奶奶常说,我小时调皮,不爱老实吃饭,她总要像追小鸡一样撵到街上来,手里拿着我的饭,一边看着我疯玩,一边瞅好时机,往我嘴里捣口饭,这个好时机便于我咽下这口饭不至于吐出来。我在村里满街溜达,奶奶那时腿脚还算灵便,勉强跟上我捣腾利索的小步,我尤其愿意停留在老屋前趟的一家,看着他家门前的一只老黄牛,一边磨磨叽叽的吃草,一边哼哼哧哧发出声响,摆动着尾巴。老牛的嘴慢慢咀嚼,每次它一张嘴吃草,奶奶便选好这个最佳时机往我嘴里捣一口我的饭,我也遍傻愣愣的看着老黄牛用力咀嚼的大嘴,伴着相同的节奏老老实实地吃下我的饭。一口口喂到我的肚里,长大。
老院的动物还有一条狗,年岁大,动作缓,经常被我当马骑,每到一定的季节就会脱毛,毛色由黑发黄,我渐渐长的比他还高,他也越来越老。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奶奶说他就叫小狗,我说怎么不给他起一个名字,奶奶半滑稽半认真地说:“狗还要个什么名,咱这个名也不重名,反正往街上喊'小狗',他溜溜就跑回来了,也没有别的狗来。”这小狗在吃爷爷拿回来饭店的剩饭被竹签卡到死掉,我也失去了一个好朋友,更令人伤心的是,他的尸体给了同街的一个卖狗肉的婶婶家。也许,都死了,好歹也要为人的味觉做贡献,我现在也只能靠想象来表达我对小狗的想念了,这想念也还是迷糊不清。之后奶奶家养过好几只狗,一如既往叫小狗,而我也上学了,没有与小狗度闲暇的日子,关系也因此冷淡了不少,比不过我的那个朋友。
老屋,在脑里有挖也挖不完的树洞故事,好像一座城,城里住着一个黢黑的孩子,还有氤氲着质朴气息的老梧桐,包裹着浓爱的老街和一些可爱的人。
我甚至不敢想象我怎么就这么毫无征兆的长到了二十多岁,我真想穿梭到二零零几年,跟我的老屋告一声别,再仔细摸一摸那粗糙的斑驳围墙,跟屋下的燕子窝里的幼鸟打声招呼,再在秋千上荡一次,再将头埋在小狗的毛发里,伏在他的背上静静呆上一会儿,嗅一嗅那安心的味道。阳光照在脸上,我准备好行程再迎接这个现代化的匆忙岁月,迎接那些随着年岁渐浓的物非人非,面对老去逝去时光,面对可爱的人斑驳脸上的皱纹和迟缓的步伐,面对这个将一切收入心底,无法补偿的麻木的自己,想要抓住那些快要遗忘的记忆。
我的十二岁。
十二岁是步入初中的年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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