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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等待(上)——阿晴

无尽的等待(上)——阿晴

作者: 文兰㚷 | 来源:发表于2019-03-12 16:06 被阅读0次

          雨很大,渐渐地把道路都占了,一片片枯叶被打落在水涡里转,转了又转。我被一辆飞快的车撞倒在街角拐弯处,就像枯叶一样,在地上湿漉漉。

          路上行人匆匆过,我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找了找回家的方向,买的六块豆腐也全被撞坏了。

          回到家,脚痛得厉害,从药箱里找来了鸡毛油,空瓶子了,这是很多年前阿晴买的,早就用完了。

          外面的天慢慢黑了,我从那时候起就很怕天黑,我一个人在家,怕屋子黑,屋子黑了就老是想起我的阿晴和阿奇。

          阿晴是我的大女儿,公认的很孝顺很孝顺的一个女儿,我生了四个女儿,生阿晴时最顺利。阿晴从小很乖巧,无论吃的用的玩的,全部让着大哥和三个妹妹。十六岁那年阿晴考上了中学,她大哥学习很不好没考上,但是她爸重男轻女,阿晴明白家里的情况,让给大哥去了。阿晴十七岁那年,自己离开了家,去了很远的广州打工,两个月写一封信回来,她把每次拿到信封的时候总是乐呵呵的,里面不止有信,还有阿晴辛苦赚来的钱。那年过年的时候阿晴回来了,原本白白胖胖的阿晴瘦得眼窝很深、脸都削进去了。她回来时带了葱油饼回来,村里从来没人见过吃过,阿晴很大方每家都送了一份过去,小孩们吃了还来,阿晴把自己那份也掰开分给孩子们,村里的孩子一直以来都很黏阿晴,她走了后孩子们的学习也没人能问。

          阿晴出去打工几年只顾着赚钱,大哥和三个妹妹全部成家了,阿晴还是一个人。我和她爸轮流帮儿子女儿带孩子,放假了阿晴就回老家接我和她爸爸去她那儿。第一年去她那儿很不习惯,早上起来我准备煮早餐,阿晴拉着我说:“妈,别煮了,我带你们去饮茶。”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早餐还可以出去吃。好几年过去了,我们渐渐也习惯了大都市的生活。

          后来阿晴认识了一个男人,俩人挺般配的,快结婚了检查身体,医生说阿晴不能生育,男方不要阿晴,把阿晴赶走了。阿晴没有和我们提过一个字,我知道她是怕我们担心。她换了一个地方工作,从此没再谈婚论嫁,一心努力赚钱,给我和她爸,帮她大哥,帮三个妹妹。

          没过几年,生活过得比以前好很多了,我看阿晴一个人四十多岁了也没个伴,想叫她找个伴吧,阿晴那天却告诉了我一个永生难忘的事。

          “妈,我检查身体,医生说我得了肺癌,还有几个月命。”

          阿晴趁自己还能走动,把城市的两套房子过户给了三个妹妹,把老家的那套房子给了大哥,交代好了所有后事,包括这么多年来为我和她爸存的养老钱。

          化疗也没用了,我们把她转移回老家这边的医院,每天我从早去陪她。阿晴真的很痛,但是她不向我呻吟,她不哭不闹,我和她说:“痛就说出来,我们打止痛针”,她一开始总是摇摇头,但痛得不能伸直的手脚不会说谎。医生交代我每天要勤帮她翻身子,这样身子不会烂得那么快,但是天天睡床,没到一个月,阿晴的背已经开始烂了,慢慢地越来越严重,从一个巴掌大的烂肉扩大到两个巴掌大。阿晴真的很痛,我帮她擦身都不知道怎么下手,一碰她就抖,我看着她眼泪就忍不住,以前手还能动的时候她会帮我擦眼泪叫我不要哭她能面对。现在她浑身只有眼睛、嘴巴、心脏、思想能动,其他地方都没办法动一下了。很多次阿晴睁大了眼睛看我,想说什么,却一直掉眼泪,她的头发花白花白的,和我一样。

          我每天守在她病床旁,每天有不少亲戚朋友来看她,一开始她还能和大家说说话,有时候也随着大家忍不住哭,大家总说“这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得上这样的病,老天真不开眼。”话听到我心里,和阿晴的病一样痛。

          最后一个月,阿晴每天都痛不欲生,几乎是靠打止痛针撑过去,每天打好几针,手脚到处都被针扎过,一个个洞合了又被扎,密密麻麻。

          那天下午也下雨,很大的雨,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阿晴,我和阿晴说起了她小时候有一回,才一两岁,下午家里人都出工去了,阿晴一个人从家里跑出去,天黑了家里人找不到她,很着急,全村人在附近找了一夜也没找到,第二天她爸带着公社的人、猎枪准备上山找,走到半山腰的田间,发现了阿晴,阿晴坐在田边睡着了,旁边一堆泥捏的鸡腿,当时大家都很纳闷,一岁多的人,怎么会捏鸡腿,村头神婆说,是祖先救了阿晴陪阿晴度过了漫漫长夜。阿晴听到这里,扬了扬嘴角。突然,阿晴抖了起来,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一直流口水,手想抓我,一直拼命地抓我,眼泪大个大个地流出来,医生来了,阿晴颤抖了一下,不动了。阿晴的眼睛不动了,望着天,一动也不动了。

          医生诊断过后,问我:“还要抢救您的女儿吗?”

          我好怕,病房里好冷好惨白好空荡,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我商量,阿晴的口还是刚刚那样张大,眼睛也睁开,身子还暖,手还软,我问她,问她,问她:“阿晴你去哪?醒醒啊,醒醒啊!”医生说:“老人家,您女儿这些天急救了好几次了,她很痛苦,每天靠止痛针止痛,除了眼睛嘴巴,大部分器官早已坏死,今天救了过来,可能也活不了几天了。”

          她爸和我的女儿们赶来了,抱着我,“让她走吧,才能结束她的痛苦。” 我明白,这几个月来我比谁都清楚阿晴有多痛苦,我拉好阿晴的被子,用手搓合阿晴的眼睛,合不上,使劲合也合不上 ,眼边的泪抹了又流,抹了还一直不停的有。我的阿晴走了,才四十六。

          那天晚上我不敢闭眼,我好想阿晴,好想她突然醒过来,好想她还和以前一样帮我挑担帮我煮饭,冷了帮我买保暖衣,热了帮我摇扇……她爸也好几个夜晚没合眼,她脸上严肃,实则也舍不得,老人老了就不讲卫生,阿晴是唯一从没嫌弃过他的;无论他要买的东西多远,就算是香港也及时带他去买;从小到大他疼哥哥什么都要阿晴让,阿晴却从没埋怨过一句……好漫长的夜晚,好漫长的春天,好漫长的一生。

          阿晴葬礼那天我和她爸无论如何也要去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疼过一切,钻心的疼,但是我就想看着和她有关的一切。以前总担心阿晴没有伴老了怎么办,阿晴孝顺得连这个心也替我们省了。

          从那时候起我就很怕天黑,天黑了我总是想起阿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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