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狗离家出走了。
我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等了它很久,那张小板凳不高,却结实的很,我仔细的坐在上面,我也不高,我的脚够不着地。
我等的很认真,知道了很多秘密。
我知道天空没有起风,知道天怎么由蓝变红变黄,知道白胡子老头从垃圾桶里扒拉出了几个易拉罐,知道对面那幢房子的屋顶上铺了几排瓦片,知道王大爷家的猫躲在哪棵树的哪个位置。
我还看见了夕阳西下,它掉进了村头那条灰蒙蒙的大路里去了,它掉下去的那一刻,我还哎哟了一声,仿佛它是不该触及地面的,高高在上的那颗太阳,掉下去的时候,一定疼的不行。
但我的狗依然没有回来。
我又想起我的狗。
那是一只威猛而怯懦的黑狗,我的母亲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提醒我:威猛的狗怎么会怯懦?
我不知如何解释给我的母亲听,她不曾亲眼目睹过我的狗与别人的狗的恶战,又怎么会明白,威猛与怯懦是它与生俱来的矛盾狗格。
恶战那天,我是唯一的观众。想到这,我心里漫上丝丝沸腾的热血和自豪。
很快我又想到了我的狗的失败,和它半伤的腿。这样,失败仿佛转移到我的身上,我顿感一阵丧气。
但我的狗是一条威猛的狗,它立过功。
当它还是一条年轻的黑狗的时候,它可比现在神气的多,它生于土地,长于土地,带着点野蛮和霸道,仿佛全村子的狗事它都要管,它的眼睛极亮且有神,吠叫的时候,会皱起两刀眉毛,尖尖的耳朵迅速的竖起来,它的毛发油亮顺滑,夏天的时候,它会自己跳下河去洗澡。
我的狗是凭着吠叫一战成名的。
因为它深夜的吠叫,仓库里才不至于火光冲天而无人知晓,它的吠叫招引来看守仓库的人,又招引来四辆庞然的消防车,招引来四邻称赞。
所以,我的狗,是夜里的精灵。
然而,它却离家出走了。
它的出走是没有理由的,所以想必也谋划已久。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发现它出走了。我去告诉我的母亲,她正忙着准备一家人的晚饭,并没有理睬我。我又去告诉我的父亲,他正在修理着一部我并不认得的复杂的机器,也没有理睬我。
我有些生气,我又回到了小板凳上。
我的狗,垂垂老矣的黑狗,你为什么要出走。我的眼泪几乎流下来,我预感这是一场生离死别。
我依然在板凳上认真的等。
天空已经是灰色的了,太阳咬着牙沉入了大路里,王大爷家的猫也不知何时从那棵歪脖子树上消失了。白胡子老头似乎有些泄气,他的白胡子变成了灰胡子,他手里提着个脏兮兮的袋子,我听见了几个易拉罐碰撞的声音。他的背驼的很,仿佛暮霭沉沉,落在了他的肩头似的。
老头走的很慢,他向我走近了,我看他看的愈加清晰,那真是一张可怕的脸,褶皱仿佛要将他吞噬,他给人的感觉,仿佛沙漠里一头皱巴巴的严肃的骆驼,他走到我面前,用一种同样可怕的同样皱巴巴的沙哑嗓音像我乞讨:小姑娘,给点钱买饭吃吧。
我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头不知所措,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哭的声嘶力竭,我的母亲穿着围裙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她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喊我:囡宝,哭嗲?
我的父亲满手黑乎乎的油渍也赶了过了,他喊我:囡宝,出嗲事了?
我口齿不清的喊着,却止不住嚎啕,我的狗,我的狗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多年以后的现在,我知道了生命向生命告别的方式,就是没有道理的没有再见的出走。但迟暮的英雄,永远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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