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依然
《杏林》杂志社
“In nomine Patris , et Filii , et Spiritus Sancti . Amen. ”
一串每一位教士都谙熟于心的祷词从一位跪坐在天父圣母圣像前的青年口中缓缓吟唱而出，清浅低沉的嗓音在无人的大厅中回荡着，他身边的红烛安详地燃烧，照亮了同样安详颔首的圣像。
青年缓缓起身，拂去了红袍上并没有粘上的灰尘，将胸口歪掉的牧徽重新别正。巴洛克式的穹顶上绘着栩栩如生的天堂图景，那是所有宗教人士都憧憬的地方，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死后会住进那个永远充满阳光，可以尽心尽力侍奉天父的云端之上。月光透过镶嵌着各色玻璃的巨大落地窗落到了偌大的祷告厅，轻轻地洒在青年身上，亲吻着他的脸颊。
装饰着美丽宝石的杉木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隙，红烛摇曳起来，像是在和风在跳他们自导自演的歌舞剧。空气中藏着一些令人作呕的气息，和这神圣的场景格格不入。就在几天前，有资格在祈祷室为所有人祈祷的还不是他，而是一位满头银发资历颇高的主教。一些年轻修女和教士说他真的太过虔诚，被上帝召唤过去了，但是青年相信，是有人用了些什么让他早早地回到了天上。因为他在主教逝世前不久，看到了主教倒在地上翻滚抽搐。
“枢机主教大人，教皇陛下在忏悔室等您过去。”一位上了年纪的修女小心地挪步进门，生怕叨扰了青年的祷告。青年稍稍点头，拿起放在橡木桌案上的银质烛台，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遮住了画上代表恶魔的黑袍骷髅。他认得这个老年修女，当他还是个小孩子，被教廷选为助祭的时候，他就见过她了。这二十多年过去，曾经脸上洋溢着温柔微笑的女人终于被这枯燥无味的日子磨得垂垂老矣了。
“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教廷的神圣已经被邪恶玷污。愿主赐福与您，阿们。”他经过她的身边，将最熟悉不过的祝福送给了她。修女愣愣地站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双膝跪地，口中絮絮叨叨地感激主的恩惠。
祈祷厅和忏悔室之间隔着教廷的墓园，他伫立凝视，高高低低的墓碑错落排列在两栋建筑之间，有些因为年久已经爬上了青苔，几把木制的十字架上已经开出了野玫瑰，红的滴血的花瓣在忏悔神父的照料之下愈发鲜艳。墓园边的紫衫木在月光的照耀下投下了黑色的阴影，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张开了深不见底的大口，想要把这仅剩的美丽吞噬殆尽。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暗红色的泥土已经埋不住木制的棺材，森森的白骨就这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摇了摇头，把一些自认为邪恶的场景从脑袋里甩出去。
当修女或者教士犯下了罪责之后，他们会来到忏悔室找忏悔神父祷告祈求宽恕。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里就会变成当今的教皇陛下和枢机院院长的见面议事的地方。很显然，青年早已经深谙其道，不然随便找一个在城镇小教堂的神父晚上去忏悔室面见教皇，他一定会觉得是因为自己某些地方触怒了上帝继而跪地忏悔然后在自己虔诚信仰的天父面前自裁。
推开那扇已经有些年头的门，教皇的金冠就先人一步入了青年的眼，教皇身上的木香味透过他衣服上的檀香弥漫在空气中，青年笑了笑，跪在了教皇面前：“拜见英诺森三世教皇陛下。”教皇也很罕见的在平时严肃冷清的脸上增上了笑意，他抬手招呼青年在他身边坐下，用习惯性的命令语气和他寒暄：“昨日的枢机主教的晋升礼，你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啊，乌戈利诺。在天父面前可不能露出不喜悦之情，这可是与美德违背之事。”
“请主责罚。仆认为枢机助祭之职于仆而言过于殊荣，仆担心无力助教皇陛下将主之福音降与世人，才会面露难色。其次，最近教堂中发生的各种玷污天父圣辉的事情，仆自认为无力解决。”乌戈利诺立即下拜，不管怎样都要表现出虔诚的样子，就算心里很不舒服……
英诺森三世很满意他的随机应变，当乌戈利诺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做叔叔的英诺森就把他招进了教廷。这些年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就是为了哪一天能放心的把这个位置交给他。现在英诺森十分确定自己当初的决定很正确，乌戈利诺这些年在教廷已经有些名头，也能独自处理一些冗杂的宗教纷争，于是他昨天大笔一挥，直接将乌戈利诺晋升做了枢机主教，进入了枢机院。
“主会宽恕所有对他虔诚的教徒，这是主的恩赐。”英诺森三世仪式性地说着这些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赞美词。乌戈利诺也跟着仪式性地回应：“感谢主！您的恩赐，仆将终生不忘。”事事小心步步留意，乌戈利诺在教廷待了这么多年，这点经验还是有的。不然被某些有意的人抓住了不利于自己的把柄，那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感谢之余自然要为我们仁慈的主来奉献自己的精力，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想必你应该收集到了不少的信息，本尊找你过来就是为了尽你所能来找出对上帝不敬的恶魔，维护教廷的纯净。这也是向枢机院的其他主教证明你能力的绝好机会。本尊最近身体抱恙，怕是没办法给你足够的支持了。虽然前主教去世对我们家族确实是好事一件……”英诺森三世轻抚额头，不小心流露出了一丝不适的表情。
招来修女搀扶着教皇回房休息，乌戈利诺在忏悔室的圣像前跪坐下来，又进行了一遍祷告：
“愿天父赐予仆看清邪恶的双眼，赐予仆战胜黑暗的圣器，守护教廷之荣光。愿主赐福于仆，阿们。”
细碎的紫杉树枝铺在红毯上，清浅的木香味让他暂时淡忘了这些天来的不愉快。“枢机主教大人，时间不早了，请早些去歇息。”，忏悔神父之前被教皇以守夜巡查为由支走，在教堂里转悠了大半圈之后以为忏悔室早已无人便抄近路回来，发现了正在祈祷的枢机主教。忏悔神父看见跪在圣像前的红衣主教，心里不禁咯噔一跳，生怕他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
“忏悔神父大人，您也早些休息罢。明天还要麻烦您去给教皇陛下探查一番，陛下身体好像有些抱恙。您精于医术，还请您多多费心了。”乌戈利诺微微鞠躬，端走了银烛台。失去了光源，原本就阴暗的忏悔室瞬间就被黑暗吞噬了。忏悔神父身着黑袍，如果乌戈利诺回头，那他就会看到一颗人头飘在忏悔室里。他握紧了右手，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久等了，嬷嬷。”乌戈利诺推开了虚掩的门，跪坐在桌案旁边的修女抬起了头，她之前和他约好在这里等他。乌戈利诺在被教皇任命之前就在暗地里调查这件事，在和一些在教廷里待了大半辈子已经满头华发而且没什么存在感的修女们谈话中，他才发现前几天逝世的主教并不是第一个以那么奇怪的方式死去的教徒。在英诺森三世教皇陛下成为教皇的这些年，几乎每一年都有教士死去，因为进入教廷修道必须保持贞洁，所以死去的那些教士并没有至亲来认领。他们死去之后会直接葬在教廷墓园，基本不会上报，于是枢机院和教皇并不知道下面机构有这档子事，他们知道的，仅仅只是人员的更替和每年的税收。
嬷嬷叹息着讲述这些年她亲身经历的奇怪的死亡事件，末了补上一句：“原来教皇陛下和忏悔神父大人还是主教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啊，愿天堂没有死亡和紫杉树。”
“是这种树枝吗？嬷嬷。”乌戈利诺把从忏悔室带出来的树枝给嬷嬷辨认，嬷嬷立即点头确认：“对对，就是这个，在他们去世之前，他们都被教皇陛下找去，然后就被赐予了这种东西。仆这些低等的修女只想在这里度过余生，若冲撞了教皇陛下，仆等自愿领死。”
“无事，嬷嬷去休息吧。”乌戈利诺遣走了老修女，自己坐在单人椅上望着红烛出神。
钟楼传来了十二声响彻天际的钟声，新一天的礼拜即将开始。乌戈利诺换上了一身红色的枢机长袍，戴上了四方帽，红色条纹绳子串着银质的十字架挂在胸前。戴着权戒的修长手指握着牧羊人手杖，左手抱着一本烫金封面的《圣经》。蓝色的眼睛噙着温柔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逐渐涌入教堂做弥撒的人。
忏悔神父也换上了紫红的长袍和黑色披肩，看来他今天的工作也不会轻松。趁着弥撒还未开始，乌戈利诺以议事为由将忏悔神父和自己关在了忏悔室。
“枢机主教大人，您现在应该去准备弥撒仪式，而不是来找在下议事。”忏悔神父摩挲着他手中《圣经》的黑色封面，他的意思在清楚不过，乌戈利诺自然也明白：“但是忏悔神父大人，您就这么确定本座和你谈论的事的重要性比不上弥撒？”
“……那在下洗耳恭听主教大人的要事。”神父的表情有点挂不住。
“那就是了。”，乌戈利诺笑的温柔和善：“那么就请忏悔神父大人仔细讲讲是怎样杀死前主教，以及是怎样预谋害死现任教皇陛下的吧？”
“你！”
神父手里的《圣经》握不住了，厚厚的书砸在地上，激起了地毯上的灰尘。乌戈利诺弯下腰捡起书，拍了拍上面的灰，重新递回神父手上：“这是我们这些教徒的信仰，请大人不要把自己的信仰掉在地上了，那样的话天父会生气的。”
神父终于绷不住：“你想要我怎么样！我就是不服，为什么英诺森那个奸诈小人能当上教皇，我却只能当个忏悔神父！我以为杀了主教我就能晋升，但我没想到是你接任，凭什么！所以呢，你要告诉你慈爱的教皇大人处死我吗？反正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早已经入了地狱了。”
“不……我希望你继续下去。只不过要做的更加悄无声息一点，过程更加长一点。”
乌戈利诺眼中的温柔早已被冷漠取代，清冷的蓝色让人脊背发凉：“这个交易你要不要做？这可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你不会死，我也会拥有更高的权利。到时候我就能如你之愿。”
“做。”
神父一口答应下来，丝毫没有犹豫。
忏悔室门外响起了教徒齐齐的祷告声，乌戈利诺微笑着，推开了忏悔室的门。
“Gloria in excelsis Deo
Et in terra pax hominibus bonae voluntatis
Laudamus te
Benedicimus te
Glorificamus te
Gratias agimus tibi
Propter magnam gloriam tuam
Domine , Deus , Rex caelestis
Jesu Christe , cum Sancto Spiritu , In Gloria Dei Patris . Amen.”*
“阿们……”忏悔神父望着乌戈利诺的背影，不自觉的跪在了地毯上。
*注：祷词摘自《Gloria光荣颂》。第一句祷词译文：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们。第二段祷词译文：天主在天受荣光，主爱人在世间享平安。我们赞美你，称颂你，朝拜你，显扬你，感谢你。为了你无上的荣光，主、天主、天上的君王，耶稣基督，你和圣神，同享天主圣父的光荣。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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