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清晰浮现第一次跟她来时,她跳下车、快步奔向沙滩的情景。
虽然之前总共来过五次,从来没有一次看到夕阳,但她仍会除去鞋袜,在沙滩上赤足行走,并任由海浪拍打脚踝和小腿。我瞥了她的脚一眼,她蹬着一双鞋跟并不算低的黑色皮鞋,小腿裹了淡茶色的丝袜,这样大概不可能会再除去鞋袜吧。沙滩依旧被海水弄成深浅两种颜色,她踩在浅色的沙滩上,踏步甚轻,生怕不小心弄脏鞋袜。
『终于看到夕阳了。』我转头朝向西边,海上的夕阳一团火红。
「是呀。」她也转头,「终于看到夕阳了。」
是啊,看到夕阳了,然后呢?会觉得浪漫吗?!
感情若不在,费尽心思摘下来的星星大概也不会闪亮。
「你的学业如何?」苇庭问。
『还过得去。』我说,『妳呢?工作顺利吗?』
「刚开始到台北时不太适应,现在好多了,也渐渐有了成就感。
『恭喜妳。』
「谢谢。」她笑了笑,「那你其它方面吗?」
『其它方面?』
「我现在有男朋友。」她看我似乎不懂她的意思,便又开口。
『喔。』我说,『如果是这个意思,我现在没女朋友。』
「都没对象吗?」她问。
『目前还没。』我说。
「为什么不找呢?」
『课业太忙。』
「可是……」
『妳还是喜欢追问一连串的问题。』我打断她,『这种问题对妳来说难道有特殊的意义吗?』
她楞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我突然想到:在今天的重逢中,我发觉她每一方面或多或少都变了;唯独不太识相地追问问题的方式,竟然跟我们第一次交谈时相同。
想不到我反而因为这种被惹毛的感觉而找回当初的她。
越想越有趣,不禁露齿而笑。
她看我突然由不高兴变成开心,可能觉得很纳闷,便盯着我瞧。
『妳男朋友一定很浪漫吧。』我轻咳了两声,试着转移话题。
「算是吧。」她说,「他曾在情人节送我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
『真是大手笔。』我说。
「数量倒是其次,但他让我觉得他很用心。」
『用心?』我将左手放在耳边假装讲电话,『喂!请问是削凯子花店吗?我是冤大头先生。麻烦你送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到某某公司,并附张卡片写上:柳苇庭小姐收。钱我会再跟你们算。』
我放下左手,看了看表后,说:『只要有钱,不用一分钟就搞定了。』
她听出我话中的刺,脸色一沉,说:「或许你觉得我肤浅,但对收到这么多朵玫瑰的我而言,我很开心,也觉得他很用心,这就够了。」
『如果有个人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剪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张九公分长、四公分宽的红色卡片,并在卡片写上:玫瑰花。妳觉得他用心吗?』
「嗯。」她点点头,「这样当然很用心,而且也很浪漫。」
『与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相比呢?』
「这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若是我收到那些卡片,会多了份感动。」
『是吗?』我说,『妳确定?』
「我确定。不过这个人一定不是你,你从来就不浪漫,一向都是。」
她说「一向都是」时,甚至加强了语气。
『是因为我是选孔雀的人吗?』
她没回答;但也没否认。
我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到机车旁,拿出那个袋子,再跑回她身旁。
打开袋子,右手伸进去抓了一大把,然后洒向天空。
一张张红色小卡片在空中慢慢飘落,苇庭的眼神显得很惊讶。
『这里总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我花了一个星期完成,本来打算在三年前的情人节送妳的。』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抓卡片,洒向天空,『我买不起九千朵玫瑰,只好用红色卡片代替,我知道这样很天真,甚至是愚蠢,但我只想让妳知道我的用心。』
我越说越急,越抓越多,越洒越快,隔在我和她之间已是一团红影。苇庭始终站着不动,大约有十几张卡片安稳地落在她的头发和身上。有时从空中、有时从地下、有时从头发、有时从身上,她或拿或抓或捡了一张又一张卡片,一次又一次看着上面的字。然后她看着我,我发觉她的眼里有泪光,于是我停止所有的动作。
当空中飞舞的最后一张卡片落地后,她终于泪如雨下。
我低头看了看袋子里,大概还剩下几十张卡片。
双手抓起最后这些卡片,背对着她,转身面对即将沉没的夕阳。仰起头,张开双臂,用力洒向天空。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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