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崇明 (上·长篇小说连载三十六)

作者 沈姜

13 公公的崇明小楷

公公用那支纤小的毛笔，写了几行字后，停了下来。他看看我和小楠，突然问一句：“你们两嘎头，奥要只是看，那，毛笔字的小楷，是要天天写的，你们也要从今年起开始写毛笔字。晓得哇？”
我和小楠有点羞忸，把头使劲缩在桌子下，只是偷笑。
“奥笑呢，要在老辰光，像你们样的年纪，塞是要写毛笔字的呀。”说着，公公又把手里的毛笔，在砚台里蘸点墨，说：“那，现在吾写的是什么？”
“毛笔字。”我和小楠说。
“是毛笔字呀！那，毛笔字里面，还要分许多字体，有楷书，有隶书，行书，草书，现在吾写的就是楷书，是小楷。”
不知什么时候，小姨从背后冒了出来，突然来一句：“哎呀，嗲嗲，她们俩嘎斗，哪里知道你那小楷，”又一转头，对我们嬉皮笑脸到，“公公的小楷，要我看呢，应该是崇明小楷，哪里有那么小的楷书！可能只有崇明才有。可是，现在需要写大字了，不需要蝇头小楷了——公公已经跟不上形势了。”
“喔空呢！哈宁说现在要大字，不要写小楷了？到什么时候，也需要楷书，阿英塞是喔空呢！”
公公好像一时受了莫大的侮辱，显得无比激动。甚至，那只握着纤细毛笔的手，都开始有点颤抖。
阿英小姨自知理亏，赶紧说：“啊呀，嗲嗲奥急呀，我也是随便说说呀，好了呀，好了呀，嗲嗲赶快写好了，昵加单位里还等着呢呀。吾要去队里去了。”
说着，她就往外面走。
公公有点余怒未消的样子，涨红着的脸上，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显得更像两只斗鸡眼。
阿英小姨回头看看公公，向我们挤挤眼睛，说声：“嗷呦，凹去喔以，凹去喔以，哈哈！啊呀……”
小姨出门的时候，差点和进来的外婆撞怀，外婆道：“咦——咦——，这小娘，乌笑连天呢，”
小姨并不在意公公和外婆的埋怨，嘻嘻哈哈问一句：“吾妈，铁搭呢？”
“哈？哈铁搭？”
“那只，弯柄的铁搭。”
“在灶屋里呀。”
“恩得呀？灶屋里哪里有啊？”
“这小娘，安睛呢？”
小姨嘻嘻哈哈又大笑，从灶屋里取了铁搭，匆匆忙忙往外走。外婆又忙问：“后别天，要铁搭著哇呀？”
“除草的呀。”
公公在桌子旁，嘴里嘟嘟囔囔着：“铁搭，八搭，混头混脑呢。”说着，公公继续写他的小楷，只见写到：
“吾到了十三岁停学，十四岁多二月份，到竖河镇公盛南伙店做学徒，帮了三年满师，满师那年父亲又去世。那时，吾的生活真正孤苦，无人来照顾。幸得幼时已定了婚配。在十八岁那年吾的嗣婆替我借了六十元的债，吾嗣婆替吾娶妻。……但满师后，工钱只有每月一元的钱。十九岁那年，托友介绍到浜镇协盛南伙店，做了二年，每月工钱貳元。仍然不能维持生活。在二十一岁那年二月份，由吾的姨夫介绍到启东县长兴正丰泰南伙店，每月工钱四元。但吾的命薄，不幸的事又来。在当年中第一个孩子亦即你的哥哥夭折，同年后母又死了。在当年底房子被突发大火付之一炬烧了光。弄得无处栖身。你母到了娘家去住了两年。吾仍然在启动长兴正。后来幸得吾岳父母照顾，聊可维持生活。那时你还没有生。后来，吾经介绍到上海闸北宝大南伙店，一直到三十二岁又回到崇明。因之闸北被日本鬼子轰炸，吾就逃难回崇明家里。在家一年种田。在三十五岁那年，又有友人介绍到本县桥正裕大南伙店做了四年，在吾三十九岁那年，裕大停闭。”

回崇明 (上·长篇小说连载三十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