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活着见到一次湿婆的大鲁奈罗相，此生便也值了。”被红雨浇得湿透的毗湿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某个已经忘记姓名的仙人曾经在某次宴会上开的这样一个玩笑，他不禁苦笑起来。
事情发生的是如此突然。毗湿奴甚至没有注意到萨蒂的到来。直到突然全场突然寂静下来，大家用各异的眼神盯着生主达刹。他对着萨蒂，当着所有人，破口大骂。他骂湿婆是一个丝毫不懂礼仪的下流无耻的流浪汉，他骂湿婆是杀梵者，是个十足的醉鬼，是整日出没在墓地的疯子，他说自己为有这样一个女婿蒙羞。
毗湿奴和在场所有人都懵了，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如此恪守规则的老人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完全抛弃了自己的风度，如此地伤害自己的女儿。
万年前湿婆婚前与自己彻夜畅饮的一幕浮现在毗湿奴的脑海中，毗湿奴有些隐隐的不安，“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我这样介意呢？”毗湿奴沉入了往事之海，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不能再同时作为你的女儿和湿婆的妻子存在了。我怎能允许有人这样侮辱我的丈夫？但我又怎能伤害我的父亲？愿下一世，能够有一个可以尊重我丈夫的父亲。”毗湿奴盯着挂在萨蒂颈上的鲜红色金刚菩提子出神。
“大事不好！”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神明突然惊呼，他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挚友向自己讲述的，那个清晰而痛苦的噩梦。可是此时一切都已经完了，萨蒂纵深一跃，跳入了熊熊燃烧的祭火。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知是因为事发突然的惊慌，还是因为对即将发生的惶恐。
山摇地动。天降红雨。
达刹顿时惊慌失措，他跪在毗湿奴面前行触足礼，恳求他庇护自己。这位看起来比生主年轻不少的神祗也只是无奈地笑笑，没有说什么。
湿婆将一束头发向大山砸去，山崩地裂，火星之神雄贤从中诞生。
湿婆跳起坦达瓦舞，全世界的生灵都因着这痛苦的节奏颤抖。
该来的总是会来。众神四散奔逃。
祭品变成了一头鹿，还是难逃被湿婆一箭射下脑袋的命运。
还在吃祭品的普善被打掉了牙齿。
仙人婆利古被拔掉了胡须。
火神阿耆尼被砍下了手臂。
神王因陀罗被狠狠踩了几脚。
阎摩被折断了权杖。
娑罗室伐蒂被削去了鼻子。
达刹被砍掉了脑袋，扔进了祭火。
……
浓烟与烈火包围着的，如同末世的祭典上，湿婆终于还是看到了那个自己从前最为欣赏，最为信任，最为要好的男人，他清澈的目光穿过四散奔跑的人群，好似平静地望向自己。
“你是知道的！”在这里看到他，湿婆好像经受了从未有过的背叛。
爱人的永别和友人的背叛。痛苦，毁灭和杀戮也不能减轻的痛苦。湿婆用尽全身力气，将三叉戟向毗湿奴掷去。他没有躲，三叉戟正中他的胸口，在那里留下了永远的伤痕。
“你是知道的。”毗湿奴苦笑着看着湿婆。“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故事的结局。”
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苦苦挣扎？何必在每一劫都痛不欲生呢？何必在每一个已知的结局中做那个毁灭一切的疯魔呢？
你总是这样任性啊，湿婆，我的朋友。
可是作为护持天，作为众神的朋友和庇护者，作为世界的遍入天，我不能任由你的破坏肆意地发生，我不能容忍你因为笃定的宿命毁灭这个你曾经深爱的世界。萨埵的本性让我担当起维持世界秩序的职责，而作为你的朋友，我也要保护你不陷入失智与癫狂。而这次，是为了三界，为了众生，更是为了你。
毗湿奴脸上出现了极少的严肃表情，“让我们结束这场闹剧吧。”他没有使用与湿婆的三叉戟比那卡同出于太阳的神轮妙见，而是以同样的力气向湿婆掷回了他的三叉戟。神的武器在它的主人身上烧出三圈火痕。
这又算什么呢？在亲耳听到妻子的死讯之后，这又算什么呢？即使迦罗拘吒这剧毒的毒药失去了限制，从颈部流向了全身，又算什么呢？即使被自己催动着的烈火灼烧，被自己召唤的狂风撕裂，这又算什么呢？即使自己的弓弦被毗湿奴的咒语崩断，这又算什么呢？
“你这又算什么呢？明明已经无法改变了。”
是啊，已经无法改变了，是我放她走的。
她真的就这样走了。
湿婆从余烬中抢出了妻子的尸体，虽然那只是一具不辨模样的焦黑残骸，但是他就是那样地笃定，这就是萨蒂，他的妻子。
你往日远远看见我，就会微笑着向我致意，用可爱的声音呼唤我。可是你今日为何却对我生气，对我不理不睬？
你往日在我怀中安眠时，睡着的样子是那么祥和，若我摸摸你的小鼻子，你还会在睡梦中翻个身。可是你今日为何这般安静，睡得毫无生气？
醒来吧，萨蒂。
为什么你不醒来，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话语？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以后我不会惹你生气了，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你快点醒来，我给你讲三界间最好听的故事，好不好？你想到哪里游玩，我现在就带你去，好不好？
醒来吧，我的灵魂。
难道你要抛弃我吗？难道你要背弃我们在婚礼上永不分离的誓言？难道林间的初遇，群山中的欢笑，洞窟里的夜谈，你都忘记了吗？迷失了归路，独自在这世界上流浪的我，你都要离开了吗？你说过，你就是我的家，如今我真的要无家可归了吗？
湿婆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她，一如迎娶她时的那样。
毁灭之神，苦行之神，风暴之神，兽主，答磨，大自在天。他哭得像个孩子。
他在她那里才寻得宁定和喜乐，那是他在祭祀、吠陀和苦行中都寻不到的喜乐。
他抱着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场悲剧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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