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散（附诗）

花事散（附诗）

    大概过了一周，再去什川的时候，花已渐渐地败了。

      老梨树的臂膀依然有力，枝头还有些香雪没有完全化去，可已没有含苞时那么明媚、盛开时那么精神。此时叶子已团团地绿了，渐渐要成主角，花朵临近退场，已不如往昔那般白得耀眼了。

    春归何处？不用问取黄鹂。老梨树的脚下，梨花雪片般落在泥上，草上，近的地方铺洒得密一些，远一点稀一些。那些红的桃花，也是一样，傍着沟渠的，落红随水流漂去。春归了大地，春也付与了流水，春在游人的叹息中，走了。

        碧海蓝天生态园内，也许是最后的一场演出还在进行，大门外是环绕着梨园、绕出太极图地貌的黄河，浪头打着浪头，一刻不停地远去。一年四季，春水最瘦，但有下游大坝的汇聚，水也算满，尚能托得起画舫，驶入奇峡一游。

        船是江南一般的轻巧，而两岸的山，总归属于西北。几乎不长草，只长一堆一堆的石头。这些石头皆有个性，或盘或踞，或立或卧，或突或藏，船行一寸，变换一个角度，便显现不同的象形。这么看像尖利的鹰喙，回头再看，又化做一把刀柄；有人说那块是望夫石，可船过一滩，回头再观，分明又是名画里抱着圣婴的圣母。闻名的天生桥，看成一个箱包提手也不算错，读成山石勾勒出的一弯下弦月也有三分诗意；守护峡门的将军石，换个角度，就是一座有檐半塌的古塔……船在峡里，似是蚱艋，人在船上，眼不暇接，面对各样各样的奇石怪峰，峭壁巉岩，放开自己的视线，观之不够，打开自己的想象，意趣颇多。

      4个多小时，若要闷坐，能长过一世，但风景左右相伴的航程，却是一瞬而过。春之短，是真的短，还是和这航程一样，只因为贪看两岸的风景，放飞了自己的思绪，长，也就短了。

      这几百个春天，梨花年年盛开。一定有无数树下长大的孩童，曾在生命中的某一个春天抬头仰望，看这层层的香雪银浪，白得只看一眼便闭了眼睛，呐呐地叹一声美！

    只是这些年，春天的老梨树下，园内蜂聚的游客比花还多。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为看花来，自拍杆举起如林，咔嚓声响成一片，个个感叹着粗壮树干举起的、粗砺树皮反衬的一簇一簇的洁白。总有人忍不住要 踮起脚尖，攀住低处的几枝，细看细嗅。花开五瓣，花心有淡黄浅褐的蕊，婀娜曲伸。姣姣白花，千朵万朵，朵朵相同，朵朵又不尽相同，一朵有一朵的模样，一朵有一朵的娇羞。风一过，如美人不胜一搦的腰肢，细细轻摇，娇娇做态。细观近看，目光和人心一下子便柔软了，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娇美，也霎时间就懂了。

      可是只要一抬头，只要把目光的焦点调得再远一些，只要这些娇弱的花朵聚合在一起，在铁枝虬干上暄闹成一片，便又觉得眼前的花团锦簇，分明是百万雪亮铁甲列阵，兵气直冲云霄。老梨树一朵两朵的花可以娇羞和孱弱，可老梨园千树万树花却是雄壮的交响一曲，从脚下的土地升腾而起，缭绕在半空的枝头，惊了人的目光，震动了人的心。

      外来的游人，与什川、与梨园，大多只是一面或几面之缘。错过了盛景，在花事渐散的时候，会遗憾，会怅然，会责怪自己来得太迟，会留恋最后的抱枝几朵。可是，这一方水土，毕竟是枕着奇峻大峡，背靠险峰高岭的什川，再如带水绕，再花开似锦，也不是小桥流水，雨巷悠长的江南。那郁积于古典诗词中的春愁，在老梨树的枝头结不下、挂不住。

      游客来就来吧，散就散吧，老梨树不管不顾也不语。不管林花落了春红还是春白，就算是太匆匆那有如何？老梨树原本就不是因为花、因为被春赏而植。一株株好几百年的高龄了，哺育过多少儿女，见过多少的人间悲欢，自然深知最赤诚的奉献，在秋天。花开繁盛，不过是额外的恩赐。

      花事将散，古梨园减了人，多了暖，老梨树减了花，稠了叶。阳光格外地好，偶有清风吹过，老梨树便呵呵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在花朵纷纷飞去、叶子果实如愿生长的春末更加朗朗；这笑声，深爱梨园的人听得清、听得懂，听到希望，听到花开果熟又一回的年轮。

  只爱花的游人，只听见树叶沙沙响。

花事散（附诗）

梨花又开

不管怎么

不管是谁

都想到了云

想到了雪

只有诗人

想到了燃烧

想到了白色的火焰

白色的骨头

而想到果实的

是土地、土地下的祖先

还有，花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