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分的城市

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项工作，轻轻关上电脑，小海抬头看看办公室墙上银边已不再闪亮的时钟，快八点半了。在这座人人行色匆忙的大都市里，这才是大部分上班族的饭点，十一点以后才算是开始进入夜生活。

掀开日料店标配的门帘，小小的店里只有八个座位，围着料理台的是成L字形分布的八个座位。其余六位客人已经开始用餐了，只剩小海和男友两个人因为店面太小，在外面绕了好一阵子，差点错过自己的预定时间。在服务员的招呼下，他们匆匆放好外套和包包坐了下来。师傅微笑着递上擦手的毛巾，年轻的服务员递过来酒餐牌。选好了酒以后，师傅已经为我们送上今晚的第一道菜了。

第一道是三个小菜的拼盘，师傅逐一介绍后，小海压制住自己已经饿到想狼吞虎咽的心，尽量矜持地吃了起来。可是实在是太饿了，一口一个菜，很快就把第一个菜吃完了。因为是Omakase，所以除了某些客人有忌口或者提出增加一两个供挑选的菜色以外，八位客人吃的菜品基本是一样，，他们两个没几下就赶上了比他们先开始用餐的几位客人，师傅应该也是挺乐意遇到这种客人的，毕竟之后的菜就可以一下完成八人份了。

稍稍止住了饥饿感，小海抬头慢慢喝起酒来。环视了一下整个小店，店面小而简洁，小海注意到，正在用餐的刚好是四对情侣，可能有的是夫妇？她没能分辨出来。最里面的那对情侣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师傅等待下一道菜的食材时，最里面那对情侣的女生先拿起了酒杯，跟站在他们附近的年轻服务员举杯，师傅和服务员都过来拿起了自己的酒杯跟他们干杯。做Omakase的师傅，很多都是善于聊天的人，除了在国外师傅与客人彼此之间语言不通的情况以外，其余时候大家都会边吃边聊聊一些有的没的，聊得愉快的话，师傅会跟客人一起喝酒，也有的客人出于习惯，也会让师傅拿个酒杯放着，偶尔一起碰个杯，无论是尬聊还是真的聊得好，气氛一定都是愉悦的。但是不知为何，他们那边的气氛却显得有点尴尬。

喝过这杯以后，女生马上又低头吃了起来。慢慢地小海发现，在平和的气氛里，那个女生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她全程低头猛吃，偶尔喝水还漱漱口，然后又举起酒杯跟师傅，男友还有服务员干杯。虽然扎着低马尾，但是长长的刘海还是会随着她低头往下垂，并遮住她的眼睛。

因为附近有很多酒吧，随着时间流逝，在那里happy hour的人似乎已经到达了可以兴奋起来的迷离状态了，门外不时传来男男女女的大声谈笑的声音。那对情侣大概是被不时传进来的打闹声打扰到，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师傅说：“每晚都这样，有时候甚至人多到把我们的店面都在遮住了，有一次有个客人打电话过来说实在是不行了，找了半小时都没见到我们的门口。结果我具体描述了地点以后，他们很快就到了，才发现是路边喝酒的那些男男女女把门口都遮住了。”男生回答说：“ 这都行啊？他们可能都喝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吧。”师傅说了句：“他们大概也不在意自己在做什么吧。”语气淡淡的，却依旧让人感受到阵阵愠怒。年轻的服务员接话说：“毕竟一两百就能拿着酒站一晚上，这些酒要是在中环，分分钟上千，也就只能站这里消遣了。”语气中满满的不屑。

师傅送上了下一道菜，toro刺身。小海低头继续慰劳她那饿了大半天的胃，两口就消灭掉了，抬头继续喝酒，旁边的那对情侣还没有帮这个菜拍出满意的照片，正在换着各种角度来完成这个使命。小海撑着头，转头看了看正在戴着一边耳机看视频的男友，他旁边是一对年长夫妇，一晚上没怎么说话，吃到酱蟹的时候才忍不住开口夸奖这鲜美的食材，听起来对今晚的每一道菜都相当满意。站在最里面的那对情侣附近的年轻服务员可能站着无聊，又过去主动敬酒，师傅却在忙着切下一道刺身。

“我们今天四周年了。”突然听到那个女生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服务员说。服务员大声地回了一句：“四周年啊？好巧啊，今年也是我们店开张的第四年！你们一起四年了啊，好难得啊。”女生眯着眼跟他们举杯，喝完依旧眯着眼睛笑。那似乎不是一个真心愉悦的笑容，但是她眯着眼睛，也没有透露出半点怒意或是伤感。

那边的气氛，总是那么的不对劲，这时小海才看清楚那个男生，身型有点肥胖，穿鞋淡粉色的T恤，也带着一个淡粉色的帽子，看起来十分软糯，当时他一脸呆呆的，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他慢慢放下酒杯的左手上，无名指戴着一只银色的婚戒，在吧台的灯光下，闪着清冷的银光，小海又看了看旁边又开始低着头注视餐具，等着下一道菜的女生，她两手未戴一个饰物。小海默默地低下了头。

吃着空运过来的各种鲜美刺身，所有的客人都十分满足，可是一路都是刺身和凉菜，再加上冰的日本酒，小海的中国胃开始有点不适应了，吃到后面感觉越来越冷，转身穿上了自己的外套，用力地打了一下男友的大腿，小声说了一句，待会儿我要去吃鸡蛋仔！男友转头一脸不知所以然，开始揶揄她说，你居然会自己主动提出要吃宵夜？今天是怎么了？于是开始拿着手机想要拍下小海翻白眼的表情。

旁边的情侣一直在讨论着各种食材的名字，没听清楚的任何菜色都要细细地重问师傅一次，师傅也总是耐心地给他们讲解。“喂，你记得将个名记低啊！”女生一边摆弄着手机拍食物，一边焦急地用粤语对身边的男友说。埋单的时候，女生拿出了卡招呼服务员过来，服务员过来后，男生抽出了自己的卡，递给了服务员，服务员微笑接过，走到了店里头结账。“你要请啊？呢次你要请咁好？”女生的语气带着惊讶和一点不习惯，男生没说话，抿着嘴巴笑。

另一边那对年长一点的夫妇已经买好单，起身要走了，他们依旧对食材赞不绝口，最后走的时候还带上自己喝完的酒瓶留念。而最里面的那对情侣，女生依旧眯着眼睛低着头自顾自地吃完了这顿饭，偶尔抬头倒酒，跟师傅，男友喝一杯，灯光洒在她已经长出黑发却依旧带着黄发的发梢，可能是因为没有涂口红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那看起来还算年轻的脸盘似乎透露着丝丝的苍老。

小打小闹中，小海的男友买好了单，他们打闹着站起来，转身时小海不经意看到了那对神情呆滞，各自看着餐具发呆却还没想离开的情侣的脸。

走在十点的路上，刚刚他们沿路看见的，一下班就来happy hour的男男女女已经开始眼神迷离。沿路的小酒吧里里外外都是人，有的人眼神空洞地盯着酒杯，有的则愉快地跟同伴碰杯开玩笑。绿灯转成了红灯，他们站在清凉的夜晚街头，旁边是一对抱在一起的男女。女的微胖，肤色暗沉，染着亚麻色长发，没有涂口红的脸显得特别沧桑，她用不自然的姿势抱着一个中年男子，闭着眼流泪。从那个不自然的拥抱可以看出来，他们应该不太熟悉彼此，男的一脸虚情假意，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说着毫无诚意的关心，女子依旧闭着眼睛，彼此下半身分开一段距离，一动不动地抱在一起。

红灯转为绿灯，迎面而来不再是白天那一群又一群身体前倾，行色匆忙的人，而是零零散散的一个或是几个人，每个人的脸看不出忧伤与快乐，只是一脸空洞的呆滞。

小海默默记住了今晚遇到的一对对男女，心中毫无波澜。

晚餐时分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是只是点缀在漆黑中的一点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