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

星期五的晚高峰，街上忽然涌现出无数的行人，脚步似乎要比平时松懈得多，但却被驱使着不断前行。

吃饭，约会，是这个城市周五的大部分内容，晚风拂过那些或欢欣或无奈的面容，一点一点吹亮街边的路灯。她走进地铁，望着杂乱的人群，想转回去透透气，但想到公交车上不流通的空气，还是掏出乘车卡，走下楼梯。

地铁里的人是不讲话的，即使是结伴而行的人，也都眼睁睁望着提示板上的时间，盘算着一会儿从哪节车厢进去不会那么拥挤。队伍很长，所幸她挤了进去，乘地铁的时候是她最不温柔的时候，因为温柔就没法回家了。人贴着人的行程显得很黏腻，她感到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实在是懒得拿出来，就等它自己停止震动。但手机接连不断地震着，她接起手机，传来熟悉的声音：“今天晚上有应酬，我不回去了。”“好。”她回答得简洁，却是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越发像是被捆住了一样，没有半点儿人身自由，无论去哪里都要汇报踪迹，不然总是不让自己睡得安生。她已经厌倦了这一点，却没有更多的理由支撑她离开，因为在其他方面，他都算是比较不错的伴侣。

当“好”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她便意识到这又是一次猫捉老鼠的游戏。每次都是这样，说是出去应酬，实际上却在离自己不远的暗处跟踪监视自己，不然上次吃了块蛋糕，怎么回去会被教育晚上不要吃甜食。啊，这样一想，这种事情还真是多，在外面的地摊上画了一幅风景画，回家就看到地上放了几盒颜料，问他原因，只说是朋友送的，她没有用掉，于是过几天颜料就主动“消失”了；等公交的时候光顾着看街边的快餐广告，错过了一班车，到了家看见桌上撂着一张披萨，而他说实在不知道吃什么，又不想做饭，所以买来凑合一顿；还有圣诞节匆忙回家的路上竟然遇见在街上随机送花的人偶，她可不相信这是她的运气。所以，一定是有人在不远的地方部署着一切，掌握着她生活的节奏。

她想到这些的时候涌上来的是习以为常的不在乎，但仔细想想又十分惊恐。她是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希望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下，连阴影都不要出现。他的这种行为就好像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塌下来，无论她往哪个方向逃，都只是淹没在灰暗的网格下。她突然想到一部关于家暴的电视剧，男主人公以爱的名义囚禁自己的妻子，并经常对其进行殴打。她仔细回忆起来，他并没有打过自己，并且在自己时间充裕的时候对她呵护有加，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因为没有找到自己的把柄所以才迟迟不肯动手么？所以才要每天从暗处盯着自己么？这样一想，什么都说得通了，她已经开始颤抖，不知道回家后会是什么光景。嗯，或许今天不会挨打，只会像往常一样，或者，今天暂时不要回家，可是，万一被他找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不行，能挨一天是一天，不然去找朋友帮忙，可是自己现在没证据，不如回家去收集一些，嗯，去买一支录音笔。

她走出地铁，走进商店，戴上帽子，低着头寻找着，好像要犯什么错误一样畏手畏脚，连零钱都来不及数就想离开，刚走到门口，发现下雨了，又折回去买了把伞，迅速地朝家走去。

家门外的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大概是他先回来了。她心里忐忑起来，不知道开门后需要说些什么。他的笑脸却很快出现在眼前。“回来啦，怎么在外面磨蹭这么久？”“逛了一会儿。”她想赶紧进房间，“录音笔好用么？”她整个身子踉跄了一下，转过来盯着他，用尽量平静的眼神。她没有回答，迅速转回去闪进了房间。“太可怕了，我要立刻远离这个人。”她在心里狠狠地说。

他在外面抽起了烟，盯着她的房间，思考。

为什么今天这么敏感，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女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

不过话说回来，监视我就算了，还做得这么明显，实在是无法理解。

他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扫了一眼垃圾桶内的商店发票，继续抽起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