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上海总是阴沉沉灰蒙蒙时不时还飘着小雨，显得窗户里边办公区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还有些刺眼。
不过倒是很应眼下苏小敏的心情，她端起面前的白色纸杯。
这个元旦苏小敏是在新家里过的，据沈君译说，“那天吃完饭，庭哥就急匆匆去赶飞机了。我想他这么有效率，我也应该效率一点。”
“那你也不和我说！我回到家里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沈君译会说“那我不是一下班就来接你了吗”，随后两个人开始拌嘴；但或许真是辞旧迎新了，沈君译这次只是静静地把苏小敏揽到怀里，“老婆，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倒搞得苏小敏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
不过随后沈君译就说，“他赶着回去是要汇报工作，我想可能元旦过完你就会有很多要忙的事情。老婆，总经理不好做，我愿意给你一些作为老公的帮助。”
倒也真是被沈君译说中了，苏小敏今天早上一上班就看见邮箱里躺着两封流程邮件。一封是董毅的离职流程，一封是她的晋升流程，而且她的晋升生效的时间恰好就是董毅的最后在职日当天。
董老板本人直到下午2点多才出现，刚钻进办公室没有多久，就招招手让她进去开会。
会议上李庭也在，“董老师离职的流程你应该已经看到了，他的最后在职日是2月15日，也就是除夕。在此之前董老师都处于休假状态，你直接跟我汇报。董老师会随时on call，但我希望你有问题尽可能直接问我。除了北京时间早上7点到下午14点，其他时间我都会回应你。”
随后甚至都没问苏小敏到底听没听懂，就继续操着他那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给她安排工作。
眼下是下午3点半，苏小敏刚从会议室里出来，目送着董老板出了门。
这背影理应是落寞的，但在苏小敏眼中反倒透着些轻松。
刚才李庭安排的那些工作最终被总结成了会议纪要，眼下就在她面前的电脑上躺着。
紧跟着就是一封邮件，是董老板的请假流程。
李庭转发过来的。
苏小敏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气流自她的鼻腔急速流出，面前的纸杯盖上狭小的出口旁残留的奶泡被吹散，恰好落在屏幕里的会议纪要上。
上面的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地写道，“总部已经确认要出售沃华，第一季度我们会公开招标找买家，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尽可能维持沃华的业绩。目前意向最强烈的是胜鸿集团，同时也点名要求了沃华全体员工的劳动关系。”
还有一句没有被写在会议纪要上的话，是李庭口头说的，“最终如果按照这个方案推进，小敏，你会需要向沈君译汇报。”
她蛮想问自己能不能辞职，但李庭的威压令她还是没敢说出这句话。
李庭讲话语速很快，信息量也很大，会议结束之后苏小敏差点没缓过劲来。
董老师的话言犹在耳，“李庭开会确实一直是这个风格。他思路很快，你尽量跟。实在跟不上的时候，可以打断他让他再说一遍。但如果是超过两个人的会议，你就下了会再问。”
“我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辞职做啥？李庭是你老公的兄弟，并购完成之后你老公就是公司老总，为什么要辞职？”
门窗紧闭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董老板坐在办公桌后面，苏小敏和他面对面坐着。她就看着董老板放下手里的会议纪要，眼睛里全都是好奇，倒是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于是苏小敏干脆就继续往下说，“就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沈君译做我老板会是个什么场面……总部已经决定了，我也改变不了。那我还不如，趁早辞职算了。”
“那倒是不用辞职。”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重新低下头，继续修缮他的会议纪要，“毕竟第一季度的业绩总部还是要的，现在总部说保稳，说到底是为了保估值。你如果真的能把业绩做高到一个程度，总部也舍不得割肉的。”
清脆的键盘敲击声伴着温润的嗓音，只是这嗓音里带着一些沙哑，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少了些自信。
苏小敏蛮想问怎么做业绩，但董老板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反正接下来总经理是你，你也知道李庭在沃华基本上不管什么事情，他说说CEO，实际上更接近公司股东。他只看投资回报率的，只要你能拿出方案和理由，他多少还是会替你去争取一些资源。”
“我怎么才能说服李庭呢？”
“先写方案。明天你和他讨论之前，可以先联系我做个预演。”董老板顺手把会议纪要发到了她的teams，“不过会议纪要以后就要你写了。”
这份会议纪要简要又详细，李庭说的全部重点无一遗漏，悉数都被记录在案。苏小敏现在就有点后悔，怎么就没问问董老板做会议纪要的诀窍？
手边的手机屏幕被点亮，苏小敏拿起来。
“考拉这边已经在面试沃华的几个人了，还都是挺资深的几个……也包括你的大徒弟。你还ok吗？”
苏小敏微微皱眉，她拿起咖啡杯子，仰头喝了好大一口。或许是咖啡太苦，她眉心的褶皱变得更加明显。纸杯被搁回办公桌，杯底和坚硬的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响声，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回声。
她赶忙抬头环视周围，所幸她身边没什么人，离她最近的财务总监Lucia眼下也不在座位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短暂的失态。
她解锁手机，快速打字回复，“嗯，没事，我徒弟你要帮我照顾好。悦悦多少有点不大会做人，但是业务能力没问题，应该是你们大老板喜欢的那一挂。”
“那肯定。对了，元旦我们都没有好好聚一下，我光顾陪我学长了。要不择日不如撞日，今晚？”
“好呀！晚上不见不散，我先去上班，你快再去撩撩你的学长。”
那头的江墨刚把茶杯放好坐在位置上，随后看向屏幕。
她手上的水晶指甲已经被悉数摘去，露出她修剪整齐的指甲；头上也没有戴假发，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配着一身浅粉色的衬衫，倒是和她的杯子很搭配。
粉色的保温杯口热气氤氲，江墨勾起一抹笑，手上却对着苏小敏的消息回了个颇具攻击性的踹人表情。
不远处的办公室仍旧门窗紧闭，江墨看向身边陈雨的工位。干净的办公桌上只放了一包抽纸，抽纸旁边是个浅蓝色保温杯，和她的杯子是同款。
电脑被拿走，目测是在和大老板开会。
她看了看时间，下午4点，随后拿起手机，给李庭发了张照片。
“早上顺手拍的。你看这个像不像Lyon Part-Dieu附近？”
Lyon Part-Dieu，全称应该叫Gare de Lyon Part-Dieu，是里昂市区最重要的火车站。所以虽然这串字符能有好几种翻译方式，但直接翻译成里昂火车站也没什么毛病。
在这条消息之前，是李庭给她发过来的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李庭的消息随后就被推送过来，她点开来。
“墨墨，最近太忙，刚开年，KPI很难做，事情也很多，回得不太及时，对不起。我这边需要和东八区的同事对接，现在冬令时7个小时的时差，所以我早上7点醒过来，简单洗漱一下我就要开始和同事开会了，刚刚才结束一场会议。”
“说起来，上海最近空气质量不错，但是气温很低也比较干燥，你可以戴着口罩避免感冒，也保暖。我不在墨墨身边，所以只能拜托我的墨墨，替我照顾好我的墨墨啦。”
又带上了一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嗯，里昂的空气质量总是时不时就不太妙，你也注意防护。”
那头很快回来消息，“我这边下午5点下班的时候，你那边12点。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哄你睡觉。以后你睡不着，就可以主动打过来给我。”
江墨挑眉，伸出手指挠挠自己的额头。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复，那头又过来消息，“回头稍微闲一点的话，你下了班就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你那边晚上八九点下班，我这边就是下午一两点，我可以跟你打着电话工作。但最近会真的太多了，不过三四月份开始我应该就不会那么忙了。”
“嗯嗯，学长，工作要紧。晚上我会给你打电话的，爱你。”
那头几乎没怎么输入，“工作不要紧的，还是我的墨墨比较要紧。好啦，我继续开会去啦。早上刚跟下属开完会，现在我要去跟我老板汇报了。祝我好运！”
江墨笑起来，用法语发了个“祝你好运”，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抬头继续看屏幕上的简历。
又是一个眼熟的名字，来自沃华。
“什么事情那么开心，怎么会有人看简历能笑得那么灿烂的？嗯？”
身边的女人西装笔挺妆容精致，面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被整齐地盘在脑后。她手里拿着一台和江墨同款的Macbook，看起来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
她伸手摘下眼镜，笑起来，“看你整个人都是甜丝丝的。”
“啊，我有在笑吗……”江墨收了收自己的表情，“我只是看到老同事比较兴奋。”
陈雨坐下来，扫了一眼江墨的屏幕，“嗯，我刚刚开完会，沈董的意思是尽量收。除开水平实在太差，或者我们觉得有问题的，只要面试通过，都可以下offer，至于人力成本嘛……”
她坐下来，叹了口气，“沃华的员工的确是太便宜了，我早前真的不知道沃华人居然这么便宜，关键招聘要求还这么高。”
这话实在，毕竟法语B2是硬性要求。后来改到B1了，却加上了“晋升需要答辩”这一条。在那之后，虽然招聘工作好做了一点点，但没过多久又回归原始水平，而且附带的情况是，老员工跳槽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
不过这位人力资源中心执行总裁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对了，今年你这边hc会比较多。沈董想要把各个业务做精做细，他觉得用沃华之前的熟手会比较合适。”
旋即伸手点了点屏幕，“比如这个人，就很不错。关键薪资是真便宜，你稍微给他翻个倍，胜鸿校招价格获得沃华3年经验员工，她估计还会对你感恩戴德。”
这要搁到半年前，江墨会直接皱眉，然后说“姐你现在怎么学得跟老白男一样了”。但小一年过去，同为企业高管的李庭也跟她说过，“很多时候待遇都是相对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另一个意思就是，见不得别人比我好，但是非常乐意看到别人比我少。”
保温杯里的茶水仍旧冒着丝丝热雾，陈雨看向自己的屏幕，“不过话说回来，可以趁这段时间抓紧刷刷KPI。”
“啊？今年的KPI不是统计到12月底的吗？”
陈雨压低声音，“但我听沈董意思，可能Q1季度过去，就会启动对沃华的收购工作。到那个时候工作重心就会有所调整，所以趁现在能刷一点是一点。”
她顿了顿，“听过就忘，你和小敏关系好，千万注意不要说漏嘴。沈董对这件事情势在必得，况且沃华并购过来，我们和小敏又可以一起工作，也是好事。”
江墨点点头，“放心陈姐，我不和小敏讲。但我觉得，收购可能没那么容易……小敏他们第一季度好像还是要挣扎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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