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气温日渐低了，木昕现在总要在校服外套里套一件毛衣才能抵御迎面的寒风。而墨涵总是可以穿着十分单薄但是很漂亮的衣服在寒风里欢脱得像个孩子。木昕曾不解地问她：“墨涵，你真的不冷吗？”
这时候她总是会停下来一本正经地拍着木昕的肩膀，“青春那么短，哪有时间穿不好看的衣服。你看夏天走得那么快，我的裙子都还没有穿完。”
“那是因为你的裙子太多而不是夏天太短。”旖旎在身后说道。
“我不管，我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好好好，你不冷就行。”木昕边说边把校服裹了裹。然后看着墨涵在风里依然翩翩起舞的样子。说也奇怪，那种青春的感觉，多年以后，木昕想起，也依然历历在目。
倩走在大家身后，心里想着早上与姜臻的对话。姜臻是班上十足的学霸，在木昕心里，是和倩一般的人，毕竟在这几次的考试中，他们总是不相上下，以几分败给对方。但是姜臻总是独自往来，比起倩，倒是高冷了许多。所以这样孤傲的男生，或者说是一直站在顶端的男生，在青春里，永远是黑白两色，给人以一成不变的单调。
今天化学课下课后，姜臻把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试卷拿给了倩，这是一年后的知识，倩在心里暗自惊讶，原来他已经开始自学以后的课程了。姜臻问她：“你要不要看看？”
倩很疑惑地抬头，“为什么要看？”
“我觉得你应该和我一样，和我站在同样的高度。”姜臻看着眼前的女孩，坚定地说道。
“谢谢，但是我觉得我不需要，我不想站得太高，高处不胜寒。”倩回答他，然后喊了木昕。
“木昕，我们去找旖旎她们吧，约好了一起吃饭。”
说起“高处不胜寒”，还是木昕和她说的。她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着不可一世的桀骜。站得越高，看得越远。但是站在高处的人往往只顾看远方的风景忘了脚下有另一番景象。姜臻永远只看远处，我们那些为了青春狂欢的瞬间，在他眼里，只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我想，他应该忘了自己还是十七岁的少年了。”木昕最后和倩说。
在木昕眼里，倩永远是最上进的样子。她不知道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原来也可以一直专注于学习本身，或许她把生活想得太过简单了。一直以来，木昕都是在各个科目中摸爬滚打，和物理化学斗智斗勇，有时候她也很羡慕那些几笔就选出正确答案的学霸们，但是等她一头扎进数学试卷的时候，还是想拿出昨天没有看完的宋词精选。那些诗词在她眼里才是无价的珍宝。
墨涵在大家前面走走跳跳，总会有路过的人朝她打招呼。这个把青春演绎得最好的女孩，在她们几个中，像一杯鲜榨的橙汁，放在阳光下，映着夏天的样子。木昕走在她们后面，时不时抬手挡一下阳光，她时常想起那个在广场上递给她气球的人，“我也送你一个气球吧。”或许下一次，就会再见了呢？木昕心里想到。
二
一年一度的校长杯篮球赛如约而至，这些天木昕都找不到徐秦，每次去他们班教室都找不到他的影子。篮球赛来了，他肯定每天都待在球场上。那天放学后，铃声一响木昕就跑到徐秦的教室门口堵他。他果然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人，穿着白色的球服，一只手抓着校服外套往外冲。都没有发现站在门外的木昕。
她在身后喊他：“排长，排长。”
徐秦转过头来，朝她招手，“小不点，一会来看我打球。”然后跑着下楼。木昕在教室门口愣了一下然后跑回教室背起书包。
倩问她：“木昕，你要去哪？”
“我去球场看排长打球，你和墨涵旖旎一起吃饭啊。”然后背起书包往外跑。
“哎。”倩还准备再说什么，但一转眼就见不到木昕的影子了。
“这小姑娘腿短跑得还挺快的。”倩自言自语道。
木昕来到球场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球场上热闹非凡，徐秦和其他队员坐在场边，木昕没有叫他，而是站在人群中，默默地看完这场球赛。
身边的两个女生正在说话，木昕隐约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听到一些。
“徐秦可是班上的主力，打起篮球来真的超级帅，一会你得赶紧跑上去给他送水。”一个女生对她旁边的女生说。
“好的，知道啦”她回答道。
木昕转头看了一眼，是徐秦的同班同学尹佳欣，她很早以前就听说这个女孩开学就喜欢上徐秦，在学习生活中很是关心他。木昕看了看她笑靥如花的脸，拧开手中原本买给徐秦的水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排长才不会喜欢你呢。”然后继续看球赛。
可是后来木昕才知道，有些人，注定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徐秦打完球赛坐在场边，汗珠顺着脖子淌下来。抬头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木昕，她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矿泉水，时不时拧开喝一口，看起来有些不专心。他起身走过去，朝她打招呼。
“木昕。”
木昕喝着水瞥眼看了他一眼。
“小不点，刚刚看我打球了没，厉害吧。”
木昕拧着瓶盖，“没看见，刚到呢。”
“徐秦，你好。你刚刚打得好棒。”徐秦刚刚朝着木昕走过来，一时间没发现尹佳欣就站在她旁边。
“你好你好，谢谢夸奖。”
尹佳欣身边的女生用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把水递给徐秦。木昕看着他们二人，想着徐秦肯定会不拒绝地接过来，还肯定会很开心。
“徐秦，这个给你。”尹佳欣略带羞涩地把水递给他。徐秦楞了一下，把木昕手中的水抢过来。“不好意思啊，这个是我让她给我买的，花了自己的钱我得先把它喝了。”然后拧开把水喝完，把空瓶子递给木昕。
“小不点，找零的钱得还我啊。”徐秦狡黠地笑了一下，跑回了赛场。
木昕调皮地笑了一下，甩着空瓶子离开了球场，一蹦一跳的，留下尹佳欣在原地跺脚。
三
木昕背着书包一路偷笑往回走，转角处遇到了倩和墨涵她们。倩伸手抓住了她的书包，“木昕”。
木昕转身看到她们三个，嘴角上扬。墨涵看到她这个样子，问到：“木昕，你刚刚去哪了？”倩说：“还能去哪，下课就跑去操场看别人打球，跑得比800米考试还快。”
木昕一下子就红了脸。
“我说呢”墨涵指着木昕的鼻子说，“你这个人，不但整天往别人教室跑，连球场都不放过。害不害臊。”
木昕瞪了墨涵一眼，然后拉了拉书包背带。“我跟你们说，我不在，排长赢不了。”然后露出一副小骄傲的表情。
下一秒便传来三个人哈哈哈的笑声。
倩意味深长地说：“木昕，吃饭吃饭，咱不说这个，咱也不管谁赢。”
“哎呀，我说的是真的。”木昕说道。继而三个人已经往前走，等着她跟上来。
“我说的是真的。”木昕再次重复。“刚刚我在球场，还帮排长挡了桃花。”
“真的？挡了谁？”墨涵转过身来，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木昕迈着骄傲的小步伐走上前挽住她的手，“先吃饭，边吃边跟你说。”
到了糖戏的时候，中午的人群刚刚散去，店里十分宁静。木昕点了金桔柠檬和她们坐在窗台边，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便签纸，写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和祝福。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句“乐莫乐兮新相知”，想起她们第一次遇见的情景。
墨涵坐在木昕旁边，迫不及待地问她：“快说说，你刚刚挡了谁。”
木昕吸了一口饮料，“就是那个尹佳欣，和排长一个班的。”
“尹佳欣？”倩说道。“就是那个上次给他徐秦送礼物的那个？”
“嗯嗯”。木昕点点头。
“尹佳欣是谁？”旖旎问。
“隔壁班的一个女生，长得挺文静的，似乎很温柔。好像从军训开始就喜欢徐秦。不过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倩回答旖旎。
“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墨涵问道。
“那当然是排长不喜欢她啦。”木昕似乎在抢答，然后又故作镇定地在喝饮料。
墨涵看了木昕一眼，说道：“木昕，你是不是喜欢徐秦？”
“哪有。”木昕打断她，“我们，我们只是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你天天往别人教室里跑？”旖旎说。
“好啦好啦，我以后少去，不给你们丢人。”木昕朝她吐了吐舌头。
墨涵说：“不是不给你喜欢。只是女孩子要学会爱自己，哪有这样放低自己去喜欢一个人的，难不成你还想在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
倩和旖旎点了点头，表示十分赞成墨涵的说法，然后纷纷转头看着木昕。
木昕躲过她们的眼光，埋头喝饮料。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木昕想起徐秦刚才说的话，感觉这也是很正常的，他们就是好朋友啊。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在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
尘埃是什么？卑微又是什么？那时候木昕根本不明白这些说辞，只觉得和一个人在一起开心就是所有。很多年后，想起这些往事她还是会笑一笑，即使那时候的金桔柠檬再也没有了现在的味道。
四
徐秦出现在木昕教室窗台上的时候，物理晚自习刚刚结束。他说：“小不点，一起吃宵夜吧。”木昕整理着桌上的试卷抬头便看到窗台上杵着下巴看她的徐秦。“外面那么冷，确定要去吗？”
“确定。因为现在饿比冷还难受。”
木昕看了看窗外的树枝，正摇得起劲。估计会很冷，但是她还是答应了他一起去。
“好吧，那就舍命陪君子咯。”她背起书包往外走，徐秦笑了笑。走到教室门口等她。木昕刚走出门外，冷风呼呼地吹来，她缩了缩脖子，徐秦拿出自己的围巾递给她：“诺，别冻坏了回头怪起我来。”
木昕看了看他傲娇的眼神，伸手拿过围巾围在脖子上。“乱说什么话，我身体健康着呢。”然后一蹦一跳地下台阶。
教学楼前亮起暖色的橘光灯，与教室里冷色调的白炽灯不太一样。木昕转头问徐秦：“排长，你喜欢暖色的橘光灯还是冷色的白光灯？”
徐秦说：“你呢？”
“我啊，我喜欢暖色的橘光灯，很温暖，仿佛还有橘子的味道。”
“那我也喜欢橘光灯。”徐秦说。
木昕怔了一下，扯了扯书包带，徐秦伸手把她的围巾拢了拢。在抬手的瞬间木昕躲开了。
“干嘛？”木昕问道。
“帮你拉围巾，干嘛。”
木昕“哦”了一声，徐秦抬手将她耳边的围巾扯了扯，盖到耳朵上。然后说：“你应该喜欢一个阳光帅气活泼善良健康积极智慧宽容谦虚开朗的人。”
木昕抬头看着他，沉默了三秒。“你哪里来那么多形容词。”
徐秦略显崩溃。“你为什么不问我比如谁。”
木昕往前走，“哪有那么完美的男孩子。”
徐秦在她背后回答道：“我啊。”
“哪有，你没有那么优秀的好吗？”木昕调皮地说道。
“你质疑我的优秀，小不点？你居然开始质疑我了。”徐秦追上来，给了她的脑门一记暴栗。
“疼死了。”木昕停下来跺脚。
徐秦看着她说：“那你说，你要不要认识这样的我？”
木昕捂着脑门抬头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仿佛跟昨天打篮球的徐秦一点也不一样。这个时候的他，像橘光灯一样，好像很温暖，足以触动人心。
然而她不敢，她不敢跟他说，你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在他满眼盛着光亮的眼睛里，木昕看到了一种认真，好像无法明确这种认真从何而来。
“你是什么样都好。”木昕回到道。
“真的吗？是什么样都好？”徐秦似乎很开心，追问到。
木昕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转移话题，“赶紧了，一会该关门了。”
“小不点，你说清楚，真的什么样都好吗？”徐秦在她背后追问。
“哎呀，烦不烦，你快点。”木昕走在前面，影子随着路灯渐长渐短。校园门口的小吃街正火热着，下了晚自习的学生穿梭其间。小贩们叫卖着，十分热闹。木昕转头问徐秦：“排长，吃什么？”
他正四处张望着，然后说：“带你吃馄饨。”
“好啊”木昕说。
他们在鹅黄色的灯光下坐下，煮馄饨的老奶奶喊“馄饨来咯”，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在深秋里冒着热气，朦胧在夜色中。在后来的时光里，木昕总会问那些追求者“你会不会带我到街边的小吃摊吃馄饨”，他们总会说带你去吃更好的。
可是没有人明白，自始至终，她怀念的只是那个在夜里带她出去吃馄饨的那个人。
再也回不来了。
五
当冬天踏着脚步来的时候，一中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冬季运动会。体育委员在班上号召大家积极报名，为班级争光。木昕把头缩进面前成堆的书里，生怕被体育委员逮个正着。下课的时候，徐秦跑来找她，站在窗台外面的走廊上，喊她小不点。
“要不要报个长跑？”
木昕唏嘘一声，“排长，你是想杀死我吧。”
“怕什么？”徐秦边说边转身靠在窗台上，“你要是报跑步，我在场边跟着你跑。”
木昕迟疑地看着他，“你说真的？”
徐秦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嘞，我找体育委员去。”木昕笑了笑，往教室里四处张望寻找体育委员的影子，果然正在鼓励后排的同学报名运动会项目。木昕朝他走去，有底气地说道：“顾承浩，我报名跑步。”
顾承浩转头寻着声音看去，看到木昕站在他两米外，这个只到他肩膀的女孩子坚定地看着他。
“木昕，你刚刚说什么？”
木昕呼了一口气，“我说，我要报名跑步。”
顾承浩拿着报名表走过去，“要是你想跑步的话，现在只有3000米和5000米有名额了。”然后迟疑地看着木昕。
木昕倒抽了一口凉气，“额，这样啊，这样的话，我想想啊，我想想。”木昕抬头看了看顾承浩，又在心里自我挣扎了几分钟：跑步的话，短跑靠速度，长跑靠耐力，平时800米我也不是很怕，长跑练一练应该没有问题。不能让排长小看了我，到时候他跟不上我下场来一定好好笑话他。木昕心里想。
“行，那就3000米吧，嗯，3000米，3000米。”木昕手指在空中划了划，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顾承浩看着她，心中还是有迟疑，但是看她坚定的样子就不再追问，对她说道：“好，那我就把3000米的名额给你了，你平时有时间就练习一下，到时候好发挥，加油啊。”
木昕笑了笑：“好的，我一定加油，争取给班级争光！”然后回到座位。
倩看了回到座位的木昕，转头问她：“你刚刚在和顾承浩说什么？”
木昕凑在倩耳边说道：“我刚刚报名了运动会的3000米。”
“什么！”倩大声说道。
木昕赶紧抓住她的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你小点声，我怕他们笑我。”
“木昕，你傻了吧，报3000米干嘛。”
木昕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倩，你不要担心我，我这几天下晚自习到操场练练。”
倩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木昕，虽然她知道木昕平时不是害怕跑步的人，但三千米还是有点够呛。她还想和木昕说点动摇一下她的决心，但看到她低头专心看书了就不再说话，想着等放学了和旖旎、墨涵说一说。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讲着三角函数，木昕撑着头玩着手上的笔，想起徐秦那天晚上说的话。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木昕心想，然后想起自己的回答，“你是什么样的都好。”
你是什么样的都好。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在一中的操场，新生穿着迷彩服坐在红色的塑胶跑道旁休息，穿着军装的教官坐在人群中，似乎很祥和。但是她就比较惨，因为说话被教官抓出来跑操场，夏天的风在她耳边吹过，路过徐秦他们班的时候，有一个男孩子站在人群中唱歌，同学们围坐着，在她路过的那一刻，看着这个此时人群中最亮的星，一如故人相见。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剩下的路程中，他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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