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大假期，我向林医生发出问候，当看到林医生回复我：她在女儿家过节，我暗暗悬着的心才放下。
林医生是一位快90岁的老中医，她经常在旺角附近的药店坐诊。她有着一口浓重的福建口音，每当有病人找她看病的时候，她就一边打开处方签，一边认真听病人讲病情，当病人停止了絮叨，林医生就会把手枕推到桌角，示意病人把手腕放上来，准备把脉。
把脉、问诊、开方，之后病人就在药店抓药。
虽然大家知道药店不是诊所，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大家看到她一直在药店，而且还有病人提着水果、营养品来感谢她，因此林医生渐渐有了一群病人粉丝。
我第一次找林医生看病，是十多年前的事儿，当时感觉药效不错，于是在后来每次季节变化，或者不舒服的时候，我就主动找林医生开方调理，我们就熟悉了起来。为了方便找人，我要了林医生的电话，还加了她微信。
大约在18年前后，我隔了比较长时间再次联系林医生时，发现她把我的微信删了，无奈我只能电话联系她。
电话里，她问了两三次我是谁，我大声重复着：“我是住旺角的小袁呀”，我以为她像我年迈的妈妈一样，听力不灵光了，不适应听电话听筒传出的声音，我心里苦笑着：衰老面前医生也逃不过。
这次见面看完病后，我笑着问她，是不是病人太多，她清理掉了一些人，我微信找不到她了。她不相信地拿出手机让我查看，后来让我重新加了她的微信。
这次，我在她面前一步一步慢慢操作，每做一步都向她解释一下。在加微信的过程中，我发现林医生手机里有四五个银行的APP，我好奇地问她，为啥和这么多银行有业务关系。
林医生这才缓缓开口，说起了她整理通讯录的缘由。
原来，林医生是龙岩一所县医院的医生。邓小平南巡之后，各地兴起南下考察热。那次林医生坐大巴到珠海，看到珠海西区火热的建设大潮，她受到了极大地鼓舞。
回去后，看着老家县城灰土土的建筑，这个她生活了50多年的地方，她不想再重复以往的生活，虽然她在老家受人尊敬，生活体面，可她想换一种活法。
于是林医生说服先生，她的先生是老红军军转干部，比她大十几岁，那时已经退休。他们带着三个女儿，全家一起迁到珠海西区。凭着林医生医术和良好口碑，他们攒了钱买房，三个女儿也大学毕业。
随后一个女儿在厦门工作安家，其他两个在珠海安家。在先生去世后，林医生在珠海市区买了房。女儿们出嫁后，她自己住一间，其他房间分租出去，不仅能多一份收入，还能保证每天都有人在同一套屋子里，她感觉没那么孤独。
为了打发时间，她在家附近，就是旺角周边的药店坐诊，有病人她就看一下病，没病人可以和药店的店员聊天。
有一次，林医生原先在西区的一个长期病人，带着她30岁的儿子来，向林医生介绍银行的一款高息存款，因为是熟悉的病人，林医生相信了他是银行员工的说法，这人后来带林医生到银行办理业务。
林医生第一笔业务做了12万，最初利息都是按时到账的，随后林医生又追加几次，总数达到了30万。这次追加存款后没几个月，承诺的利息就再也没有到账了。林医生去银行问询的时候，那里聚集了很多和她一样的人。
后悔已经晚了。他们拉了一个讨债报案群，有200多人。他们去录口供，走立案程序，到西区那个人家里，能想到的都做了，可一分钱也没有追回来。林医生不敢让女儿们知道这件事。她清理自己通讯录里的骗子，那些转账、存款经过的App她全留着，以便取证。
林医生和我说起的时候，离她得知自己被骗已经快两年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位老人好，只是告诉她，我把我的微信名字改成实际姓名了，如果看到是我给她的微信，她可以放心看，另外有需要陪她去问询案件的，可以叫我。
后来，我去广州工作后，每次回珠海，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去药店看一下林医生，陪她聊会儿天。
有时会碰巧遇到她两个女儿约她吃饭。林医生比较好强，不愿意和女儿们住一起。疫情最后那年的春节，林医生也染病感冒了，小女儿不放心，强拉硬拽把林医生接去她家住了一个月，连带过年。
那次春节后我从老家回到珠海，约林医生出来喝茶，林医生才幽幽地和我说：“你不知道这一个月多难过，我女儿养猫，猫的毛掉得到处都是，我嫌脏。可是她抱着猫又亲又叫宝宝，对我就没好神色，我在她眼里连个猫都不如。”
说到这里，林医生声音都变了，鼻翼也抽动了起来。林医生一直都说她两个女儿很能干，一个是公司的财务总监，一个嫁的老公很能干，两个女儿都买了第二套房，房子很大，疫情前他们每年带林医生出国游一次，她从来没说过女儿们不好的话。
听到她这样说，我就握住林医生的手故意逗她道：“林医生，你看我像讨人嫌的吗？我回家也会和我妈吵架，女儿嘛，跟自己的妈妈就是怎么想怎么说，你就不要多想啦！”
后来事情多，我回珠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今年端午节前夕，我突然想起有两个多月没联系林医生了，那天我电话问候她时，她说孙女带她去报案，她又被一个病人骗了十万…
具体被骗细节我当时就一耳进一耳出了，心想这次她终于服软了，愿意告诉女儿，但愿她女儿也能体谅到老人家的心思，给老人以体面和尊严，别再发生让她们母女遗憾的事情。
昨天回到珠海，再次经过药店门前，没见到林医生，于是就有了开头的微信问候。
但愿每位老人都有一个心安处，能够像孩童一样，和儿女们笑骂开玩笑，不要和儿女们做无谓的争强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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