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一些关于爷爷的文字,但由于这些年来沉重的生活压力,极少有时间安静下来写点东西。现在,总感觉有某种力量督促着我去表达。
爷爷祖籍湖北武汉,我爸爸也是在武汉出生的。爷爷是知识分子,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后来分配到了西北铁路工程局,专门从事铁路的设计工作。
1958年,一个改变爷爷一生的年份:爷爷成了右派。他带着一家老小下放到了湖南洞庭湖边的一个小村子,从此就在这里过完了一生。
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我爷爷这辈子过得最风光最快乐的时光。
他兴趣广泛,乐于助人,在村里人眼中,他是一个能人。除了擅长美术绘画外,他涉猎颇广,包括诗词、中医、药材、书法等等,而且所学皆精,还能学以致用。那时候的农村,贫穷落后,生存环境恶劣,卫生条件差,大人小孩身上容易长疖子,一到六月天爷爷家里就热闹得像个卫生院,但爷爷从不嫌弃,总是乐呵呵地接待乡亲们,医好了也从不开口提钱,乡下人开始都贪点小便宜不给钱,去得多了也不好意思了,多少会拿点出来,爷爷对他们给的医药费也从不嫌少,照样乐呵呵的…..就这样,村里人就喜欢上我爷爷了,并且知道他是城里来的肚子里有墨水的读书人,所以,谁家婚丧嫁娶,就请他撰写对联,谁家猪不吃食牛不吃草,就请他去当兽医,谁家的人被蛇咬马蜂叮了,就请他去瞧病,谁家有璋瓦之喜,还请他为小孩取名……爷爷从不推脱,乐此不疲。
他最喜欢诗词,在我眼里他是一个杜甫式的诗人。他留给我的,除了一本《中华药典》和一本手抄的药方册子,最多的就是若干线装本诗词了,都是他自己刻了油印的,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诗词我都读过,内容除了一部分是赞赏湖湘风光之外,大都是忧国事叹民生,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对国家、社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的一个朋友,住得离他很近,两里来地,他们一有空就互相串门,一聊就不晓得天光黑夜,聊的虽是诗词文章,关心的都是国事天下事。
在我妈妈眼里,他不谙世事,不通方圆。我妈妈说,他有段时间在公社做会计管账,上面领导下来了,不好好招待领导不说,在食堂吃完了饭,还追着问领导要钱……就这样,被调到畜牧站当兽医去了。
只有我奶奶,对他多有嫌弃,在我奶奶眼里,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奶奶叨念他不会赚钱养家,埋怨他从不下厨房,尤其怨恨他的是,后来政策好了,可以回大武汉了,他却毅然决然地留在了这湖洲之中,害了儿女儿孙一辈子……对这些怨言,爷爷从不回嘴,只是默默听着不回话,我想他是真的不好说什么。
爷爷过世的时候,我还在外地工作,没有赶回来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等我回来的时候,面对一抔黄土,心里只能默念着他诗集里的一句诗:赢得门前松三径,埋却生花笔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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