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在咖啡厅看书的习惯坚持了很久，今天也不例外。明媚的阳光把四月最后的一个午后照的通亮，我料定今天是个悠闲的好日子。
《长路漫漫》这本书已经到手很久，但是一直没有看。一方面因为这本书是英文原著，读起来会有一些吃力，另一方面，光是封面上那个趿着一双磨穿底的人字拖、扛着一只炮弹面无表情低头垂目行走的半大黑人男孩儿就让我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
我对战争的初始印象除了来源于小时候家里那台19寸的彩色电视，还来源于当过兵的姥爷。这些印象里，除了抗战剧里那些足以让我钻进爸爸怀里的枪炮声，还有姥爷口中知名的和无名的各位英烈。所以战争对于童年的我，除了残酷还有更多英雄主义情节，甚至在我因为肺炎不得不打针的时候，面对闪着冷光的针头和面无表情的年轻护士，我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刘胡兰、赵一曼这样的女英烈。
再长大一些，我开始看更多的影视剧，《第一滴血》《拯救大兵瑞恩》《集结号》以及最近的《战狼》和《红海行动》等等，我对战争有了更深刻细致的印象，但这些影视剧无疑都在描绘战争的同时，塑造着一个或者一群英雄，带着着爱与大义，在战争中凭借勇敢与智慧取胜。
偶尔有一些国际战争发生的时候，我也会留意新闻，然而我看到的更多是政治经济层面的博弈和军事实力的角力，内乱背后的政治诉求、疯涨的原油价格、战争者背后昭然若揭的目的以及最后往往始料未及的哗然收场……
然而，今天下午，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只读了《长路漫漫》的第一章，我就觉得其实我对战争几乎一无所知。
一个正沉迷于嘻哈文化的孩子，几天之间，需要面对的问题就从如何跟上饶舌音乐、怎么逃避娶了不友善继母的父亲变成了如何在不讲情面的血腥之下活下去。即便这本书从开篇就开始从各个角度描写战争的不断蔓延，但是当战争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死亡鲜活的画面面前，几乎所有的暗示和预言都变得那么无力。
尤其是对父母失去孩子的场面描写，几乎每一个字，都深深扎在我心上。
我以往读过的书，看过的剧，正面人物牺牲时永远带着一脸刚毅和洒脱，而反派们去世时往往是滑稽可憎的面目，无论他们当中的谁，在战争中都被赋予了超脱死亡的意义。
而这个下午，我扶着咖啡杯的手微微地颤抖，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加了两包砂糖的卡布奇诺也变得淡然无味。
一个母亲，背上背着她的小女儿，流弹从背后而来击中她的女儿，鲜血汨汨的流到她的裙子上，浸湿了她的衣裙，又从衣裙上滴到土道上，留下一道血迹。她背上的小姑娘，张着的眼睛，脸上还凝固着无辜的笑。
一个父亲，抱着死去的儿子，一面在战争中流窜，一面对儿子说:儿子，没事，我带你去医院。儿子的鲜血一直流到父亲的身上，然而父亲并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
……
因为这是一本回忆录，所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画面是真实的，毫无杜撰。原来战争真的来临的时候，英雄离大多数人那么遥远。那么多生命在居庙堂者看似迫不得已的高明决策中就那么轻易的不值一提的滑落，而他们活着的亲人，连知道他们埋葬在哪里都成了可以一提的慰藉。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家的土鸡圈里鸡架上那些时常被踩碎的鸡蛋，毫无选择地就被那些张牙舞爪、昂首阔步、互相争斗的公鸡们无意中结束了卑微的存在，蛋质顺着木制鸡架的缝隙流到地上，只剩下残损的蛋壳脏兮兮的躺在公鸡的脚下，被来回践踏。
坐在邻座一直玩小火车的小朋友，拿一张纸巾递给我，问我为什么哭。我无法给他解释我读到了什么，毕竟他还在适宜背《弟子规》和读《格林童话》的年纪，我相信他对战争和死亡的认识还只是奥特曼打死怪兽这样的层次，可能连马路上被碾过流浪狗都没有见过。
而我，几个小时之前和他差不多。
短短几个小时之后，我觉得我对战争的认识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曾经我憎恶战争，伊拉克战争来临的时候，我读六年级，我第一次写几千字的长文，以给小布什写信的方式，引经据典的阐释了我对战争的憎恶、对战争中受难儿童的同情以及对停战的呼吁。这篇文章后来被发表在校报上，我因此而得意了很久。回过头来，我那时的憎恶，应该是源于对事情正误的审判，不和平友好就是错的，发起战争就是错误的，而后面所有的证据都是为了支撑我的这种审判。
现在我依然憎恶战争，却不再是因为中华文化的“以和为贵”和“天下大同”，不再是因为那些来自于史书文典的大道理。而是来自于对战争真真切切的恐惧，我看着眼前这个刚刚给我递过纸的小男孩儿，我不能想象在每一次战争中，都有无数个像他这样，会灿烂地笑，会张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的孩子，在不知所以然中像被公鸡踩破壳的鸡蛋一样，毫无尊严地无辜死去。
我常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为了不可预见而来，我们在不可预见面前，做各种各样的人生抉择。然而在这个春末夏初的下午，我意识到，这种想法多么的天真狭隘，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不可预见来临的时候，毫无选择的余地，只能被迫的勉强的活下去。
这样深痛的觉悟，让我不知所措。傍晚的咖啡厅人渐稀少。收拾了东西，和坐在我对面准备会计考试的姑娘相视一笑，转身离开。
推开咖啡厅的门，商场临街的火锅店漂出浓香的底料味，旁边的肯德基甜品店扩音器里正推销新出品的冰淇淋，不远处小广场上阿姨依然随着节奏简单的神曲结伴跳舞……曾经不起眼的一切，我常常抱怨的喧闹，在这一刻都变得平静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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